老妈的性格好强,她说她十五岁时,就从家里拿了30元,偷跑到北京打工。说到这时,顺便嫌弃了一下我的懒惰。那时她怕家里人发现,她4点多钟就起了床,天还没亮,一个小小姑娘拿着手电筒,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地上走了将近两个小时,从黑暗走到黎明,家在身后越来越远,她到县城车站独自一个人上了车。老妈说得云淡风轻,我从未细想过那时一个15岁的小小姑娘是怎样一种心情,害怕,倔强还是憧憬?
老妈年轻时很漂亮,她总是带着回忆和得意的神色说:"我年轻时多漂亮啊,那时候别人都叫我'林妹妹'",说着就哼着"天下掉下个林妹妹"的曲调,无限陶醉,顺便损我:"你看你长得像你爸似的,也不学学你弟,你弟多聪明,长得像我多好看啊!"听听这话,极附语言艺术,一家人的褒贬带自夸全起了。我长得像我爸,怪我咯,那是谁没事时打量着我,笑得一脸开心"我看这姐妹几个中就我闺女最好看,越看越好看"。有时我被夸得意了,接上一句"那是,也不看谁生的!"她就准要更得意,笑上半天了。
后来,家中找到老照片,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上,母亲美得像港片中的妙龄女郎,倚着栏杆,温柔似水的样子。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有时我也忍不住痛恨时光,对任何人都没有过半点优待。
老妈生我时家中确实不富裕,没有去医院,只请来了接生婆在家中接生。她说,生我的前一天她肚子就疼了一整天,疼得她一整夜都没有办法入睡。接生婆第一天不肯来,第二天早上才到。还没过中午,我老妈肚子痛的厉害,开始接生,直到晚上八点多,夜幕笼罩,天上的星星开始闪烁,一声啼哭,我终于出生了。那天是农历5月23日,是我母亲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
像是一场生命的传递,老妈每次说这段时,神情都格外温柔,她说我出生时红彤彤的,整个小脸皱在一起,只有6斤多重。她说,我的出生是她所有生日里收到的,最美的礼物。
我童年时家里住的小房子很小,不知道多少平米,一个台式老电视机放在两个矮柜子上,一张折叠桌,几把板凳,还有一张床占满所有空间。那屋子太小了,放不下一张大床,以至于床的一头不得不搭在窗台上,另一头垫了好几块砖才能保持平衡。我踩着高脚板凳才爬得上去,那时夜里睡觉不老实,睡在床里也能睡掉下去,"嘭"的一声,那时也傻,不知道哭,一声不吭,老爸老妈都没反应过来时,我就已经踩着板凳一溜烟爬回床上了。后来,老妈就总是搂着我睡,夏天时热得不行,我就总推她,她就一边扇扇子,一边半哄着我睡觉。小时得水痘,痒得控制不住,老妈又怕我抓破留疤,总是整夜睡不安稳,握着我的手,常给我摸摸后背,吹一吹。老妈常愧疚说我小时候过过苦日子,她却不知道,小孩记忆浅,我的记忆里都是台式老电视机里放过的猪八戒,每天等她下班期待她带给我的动物形状的巧克力,挤在大床上一家人一起的相拥而眠,那么宁静温暖。我的童年时光啊,就像这件小屋子,挤得满是温馨,藏满珍宝。
再后来,搬家,换了一间大一些的屋子,屋外自己砌了个小厨房。那时记忆最深的就是这间厨房。锅碗瓢盆叮当作响,透过里屋看见老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弯腰在水池边洗菜,低头围上围裙,手灵活的操控着菜刀切菜,然后"嗞"的一声响,菜下来锅,不一会儿,满屋飘香。我常在这时候跑进厨房,跟在她身后转,缠着她教我做菜,然后随便糊弄地翻几铲子。把老妈惹烦了,她就把我往外赶"厨房里都是烟,一边玩去。"我就可以顺带着夹好几口菜,一把包到嘴里,吃得眉开眼笑,满足的回到里屋接着看她。那时的厨房还是不知道几瓦的灯泡,橘黄色的光,夏天时偶尔有几只傻飞蛾,扑腾着翅膀围着转,光里我的老妈笼罩一层柔和的暖色,头发都染着金黄。这是我所有记忆里最生活的画面,是所有记忆颜色中最暖的颜色。
现在我在外地上学,能相处的时间只有寒暑假,我知道以后还会更少。和老妈的关系,开始像朋友,像闺蜜,每天晚上和她视频聊天成为习惯。有时遇到晚上有课,超过两三天没和她视频,她就会熬夜等我回信息,不过每次都是我一打开视频一脸兴奋准备和她聊天时,她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行了,看到你我就放心了,睡觉吧。"然后任我喊着:"别啊!等会儿,聊……"话音未落,挂了。好吧,是亲妈。寒暑假回家,第一天老妈笑眯眯:"闺女,你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两天后我坐着不动,某人嫌弃:"这么大个闺女,也不知道做饭,我不要你了,把你嫁了得了。"我无言以对,好吧,是亲妈。偶尔老爸不在家,老妈就跑到我屋"闺女,咱俩睡吧",然后霸占我的床,两人聊到深夜,最后第二天早上嫌弃我睡姿太差。好吧,好吧,果然是亲妈。
似水流年,太久未曾细细回想,人啊,总把习惯当做平常,常常忽略,常常相忘。我只怪岁月漫长,但陪伴太少。终有一日,女儿成家立业,也为人母。母亲花白头发,步履蹒跚。岁月未曾优待过谁,我只想陪伴,陪伴一整个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