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狭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块儿。生活用品摊得满地都是,工作用具见缝插针地挤在里面。
借着昏暗的白炽灯光,在掀开被子后露出的粗糙、发黑、潮湿的床板上,他提起笔,在泛黄的工作笔记上写日记,但瞪着眼睛,僵着手腕,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他忍不住喃喃自语,“犯罪了,犯罪了,我犯罪了!”
校园很黑很黑,学生不上晚自习,平时嘈杂的校园少见地安静下来了。
蚊子“嗡嗡嗡”地飞来飞去。蚊香烟雾蒙蒙,气味刺鼻,可是怎么也赶不走时不时叮咬的蚊子。绿头苍蝇不时袭拢,掠过耳边,爬上额头,歇在身上。
他极其烦躁。头,隐隐作痛,既是酒精的后遗症,更是心灵的悸动。
“我违反了职业的操守,违背了教师的良心,”他挤出这样一排字。
刚刚过去的一幕情景浮现眼前……
“为职教、体育和实验操作考试圆满成功,干一杯!”刘校长率先提议,站起来,“大家开怀畅饮,敞开心扉,谈谈有关情况,总结会不另开了。”
在满是油污、黑不溜秋的桌子周围,十多名老师挤在一起。大家干了杯,气氛热烈,话声不断。
“佳超那么瘦,捏握力表一点劲儿都没有,我跑过去,帮他捏几下,让他过关了。耀华的表就是我捏的。”王老师说。他身材高大,像座铁塔,市骨干教师,快退休了。
“彪彪跳了几下就跳不动,我拿着跳绳在计数器前拼命晃动;美琪跳绳掉了,我用手在计数器前晃,他们也过了关。”孙老师说。她曾是全区“师德标兵巡回宣讲团”的成员。
“我帮丽华填写了实验报告,德辉做实验别手别脚,我把他推到一旁,帮助做完全部实验,填好报告。”“市先进青年教师”黄老师说。
“做完职教考试题后,我和张老师在一班和二班黑板上抄答案。嘱咐他们,最多只能抄到98分,你丢这一小题,他丢那一小题,答案不要完全雷同。嘉俊、耀辉的卷子,我专门核对过,怕他们粗心大意,误了大事!”九(2)班班主任陈老师说。
校长的目光投向他,他勉为其难地说:“所有学生的档案及综合考核全部完成,十名重点生的成长档案,重做了一遍。从七年级到九年级,都是全优,保证得到最高分。”
“各位十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几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我感谢大家!请再喝一口淡酒。胜利之日,再痛饮庆功酒。”校长接着说,“这几次外围考试,花了不少钱,大概……”校长望了余会计一眼。
“六千元。实验操作一千五,职教一千五,体育三千,他们要五千,并说三天后补足。”“按分付款”是规矩,中考总分里,职教和实验各20分,体育则是50分,难怪嫌少。
“决定生死的核心考试只剩两个月”,教务主任说,“在此期间,一律不许请假,滚钉板也要挺过去。就是死人翻船,也要视情况而定。复习计划安排到每一课时,重点生要到每个知识点,单独记载他们每一次测试的详细过程,不足之处要有针对性的补救措施,每天面对面辅导一次。拜托各位了!”
总务主任说:“学校单独为十名同学开小灶,保证营养供应,单独安排午休房。班主任做好其他同学的工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杨副校长接着说:“不要怕花钱。不放东风,难收夜雨。学校虽然很穷,经济拮据,但砸锅卖铁也要上,虾子钓鲤鱼嘛。上次职教考试,叫张老师送钱,张老师不干,我只好亲自出马。负责这块,就要保证这块不出问题。”大家把责备的目光对准他,他低下了头。
“人家都这样做,你不做,就要吃亏。难道我愿意把厚厚的一扎钱送给别人?搜集今年中考信息,是下一阶段的重中之重,还要花一大笔钱。信息搞不准,搞不到,你忙三年,不如人家考场忙三十分钟。有门路的老师,必须助一臂之力。出了任何一点纰漏,在座的每一位都没好果子吃。”略停一停,刘校长扫视一圈后说:“你们的辛劳费,学校保证不欠一分一厘!”
他忽然想起,有一年没完成中考任务,从校长到老师,都被乡宣委、教育组长找去谈话——戒免谈话,逼着签下学年中考目标责任书,停止所有奖金和奖励指标。第二年,初三学生流走一半,“中考不好,农村学校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忍不住想,行贿、做假、作弊……难道是“灵魂工程师”所为?我们费尽心机托起的,是“明天的太阳”,还是按照丛林法则行事的豺狼?教师的责任和良心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