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镜天渊7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场大火自百宝园起,黑烟噼啪声中,老鬼精心饲养的宝贝死的死,逃的逃。老鬼气急败坏灭了火,冲进去,含泪一一拾起自己宝贝的干焦尸体,终于抑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韩臣清没事人般扯着老鬼的白胡子嘻嘻笑着,完全没半点犯罪的意识。

看到老鬼蓦然冷笑扭曲的神情,宋宁拂立马躲远,去寻走散了的毒物。

不久,听到韩臣清撕心裂肺见鬼一般的声音,哭喊嘶哑的恐怖之声遍穿整个天渊山。

“所以,不要惹他,不然生死不如”宋宁拂自言自语一句,缓缓捂住耳朵。

待她将走散的毒物拾得差不多回去时,老鬼已经不见了,干焦的地上只剩韩臣清奄奄一息。清澈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放大的恐惧,阴影一点一点淹没他。

宋宁拂看见了过往的自己。绝望无助,濒死不死,只有体内毒液虫子撕咬毁坏,声音都发不出。求求你,杀了我,让我死吧。

宋宁拂叹口气,老鬼没说让你死,你便不能死。

宋宁拂抱起韩臣清。他蜷缩成一团,抖动惊慌,一无是处。

将他扔进天渊池中,水立刻淹没了他,咕噜咕噜。灵魂将灭时,扑腾一声,入水的宋宁拂将他一手拉出来。意识颇为清醒的他立刻嗅到一股血腥味,浓烈中带着香味,源源不断进入他的嘴内,宛如一双温柔的手利落掐死体内兴风作浪的虫子。痛苦减弱,好像重生般,第一次如此强烈渴望温暖。

一双手带他出了池子,在怀间他贪婪的触到温暖,再也不想松开了。

“过会儿在老鬼面前,装成饱受折磨痛苦的样子,记住了”

老鬼喜怒无常,怪癖疯狂。迎合他,才有好果子吃,这是宋宁拂教给他的第一课。

也算韩臣清聪颖,经宋宁拂稍一提醒便知如何做。也是,宋宁拂之前的提醒他未听,所以才有此等噩梦。

老鬼吹胡子瞪眼,看着痛苦打滚喊叫的韩臣清,内心舒服许多,可依旧不平。

“老鬼,跑出去的许多宝贝舍不得你已回来了,正念你情深,不去看看?”

宋宁拂的一句话转移老鬼注意力,只听风声一响,人已奔向简陋修建好的园中。看着自己活下来安然无恙的宝贝,老鬼泪汪汪,亲一口,咬一嘴的,似是许久未见的好友。

宋宁拂松口气,看了眼依旧卖力假装的韩臣清,若无其事转身离去。

“谢谢”身后一声轻如蚊蝇。

宋宁拂微微一侧头,看着他泪汪汪扭捏不安的神情,心中一软道:“跟我走吧”

韩臣清如大赦般,歪歪扭扭起身,亦步亦趋恍惚前去。

太阳初升,两道影子拉长纠缠在一起。好似黑白棋子,落在了命运的棋枰上。

此事一过,韩臣清显然收敛许多。虽然骨子里的顽劣未变,但至少表面上顺从了。

虽然年纪尚小,但大约知道宋宁拂并非表面那般冷漠,所以愿意与她亲近。

那夜的噩梦太过深刻,韩臣清习惯性的失眠。夜间月光斑驳自影,落在木屋板上,韩臣清推门而出。看着影光重重的林间,万籁寂静,突然有一股逃跑的冲动。自小受尽宠爱的他此刻孑然一身,饱受折磨,论谁也受不了。

“你还是早放弃这种念头吧。”

冷淡的声音传来,韩臣清抬头,瞧见赤脚摇晃,坐在一棵高大枫树上吃酒的宋宁拂

“你看的懂我的心思?”韩臣清声音糯糯。

“我在天渊山两年多,你现在所有的感受就是我的过去”宋宁拂淡然一笑,如花似熏。

一想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囚笼,还要与一个恶老头成天待在一起,生死只在他掌间,韩臣清鼻子一酸,一屁股坐在冰凉木阶上,啜泣起来。还怕出声惊醒老鬼,特意压的低低的。

“慢慢哭吧,以后想哭都没泪”长长一声叹息穿荡于林间。

“姐姐你是怎么挨得下来的?”

哭尽了,想来眼泪抵不了什么,韩臣清顿时擦了泪花,小小男子汉般问起话来。

“仇恨”

“什么仇?”韩臣清好奇起来。

宋宁拂不再言语,突然提起酒坛,咕噜咕噜倒酒于地,两行血泪自眼中一流而下。

韩臣清先是一惊,看到平日淡薄的她,此刻眼神中满含有悲痛,又是一怔,发起愣来。

今日是宋氏夫妇的祭日。

偶尔想起自己那些无辜烧死的毒物,老鬼心潮涌起,抓来韩臣清折磨一下,劲头一过丢下他由宋宁拂去救,一来二去,落得韩臣清一见老鬼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宋宁拂那边跑去。跑来跑去,上了瘾,干脆从晨早天蒙蒙亮起就跟在宋宁拂身旁,直到天黑,怪鸟叫起。也算一种自保的手段,深怕那天老鬼兴起,将自己大卸八块,喂了毒老虎吃去。

老鬼也不是没想过,可介于宋宁拂提过的韩臣清颇是机灵,用来练毒挺好玩的,便放他一条命。

也不是说宋宁拂多善良。只不过因为寂寞,乐于耳旁能有个正常人叽叽歪歪,锻炼锻炼自己的耳语,不至于偶尔怀疑天下人全给老鬼毒死了。

长时间未受老鬼骚扰,韩臣清松口气,言语行为间显露些张牙舞爪来。宋宁拂惯纵他,自己没机会像个正常小孩长大,又何必生阻了韩臣清的路。

韩臣清紧紧记着不去老鬼地盘上得瑟,除此之外,天渊山几乎成为他的游乐之地,走马观花,嬉笑玩乐,简直是欢快极了。

时间便是这么溜掉了。

这日宋宁拂练成了百花毒针,演示给老鬼看,老鬼却皱着眉头直摆胡子,不等宋宁拂结束,挑起她射出去的细针,刺进宋宁拂的皮肤。

该是多疼!韩臣清顿时捂住嘴巴。他还一直以为宋宁拂是老鬼的爱徒,自然会受老鬼百般疼爱,没想到处境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宋宁拂眼睛不眨将已变深红的针逼出来问老鬼:“怎么呢?”

老鬼自针头穿了一根白丝线,站远,手捏两根针,以百花针的针法击出去,两针如钻心般疼,宋宁拂微皱眉头,看着带线的那一根瞬间自肌肤出来,疼痛加剧的同时,针也顺当返手。

宋宁拂看着另一根留在肌肤里的针,若有所思。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宋宁拂取出针,收进纳布里。几日练习下来,虽然顺利,惊叹百花毒针的杀伤力。然而毒针数量是有限的,倘若敌人太多,寡不敌众,针又用毕,岂非束手就擒?老鬼不愧是老江湖,从她演习中窥到弊端,予以点破,瞬间惊醒梦中人。

“天渊山往北的北湍山上有一个北湍洞,洞里住着一个百年红蜘蛛,它吐的丝啊,又滑又顺,柔软异常,可折可拉,除了火攻,其它什么兵器,保准被毒液腐蚀,成为废铁,哈哈,有趣有趣”

老鬼既已说,那必要去北湍洞了。万丝穿万针,岂不相配?

宋宁拂简单收拾自己包袱时,韩臣清在一旁磨蹭晃荡。宋宁拂斜瞧一眼,韩臣清巴巴道:“姐姐,带我去吧”

“理由?”

韩臣清四看没人,凑过来小声紧张道:“老鬼会趁你不在,折磨死我的”

“关我什么事?”

“姐姐”韩臣清撒娇直蹭,足像京城富贵妇人养的宠物狗,黏人怜人,“你既已救我多次,此次怎舍我性命?”

宋宁拂冷哼一声,这小子的小九九她哪不知道。

瞧着宋宁拂神色怠倦,韩臣清机伶道:“况这长路漫漫,有我做伴,替姐姐添以乐趣,岂不快哉?”

宋宁拂将打着补丁的包袱扔给他,韩臣清接过屁颠颠跟在后头。

“老鬼,我这走了,带上这小子顺带替我收尸,保重”

宋宁拂冷清清的声音四方八荒。

走了十几步,一阵风声嗖嗖前来,宋宁拂转身一接,线封的蝴蝶蓝书捏在手中,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本毒》两字。

“途中遇着上头的草草木木,替我拧下来”

“好”

宋宁拂将这任务交与韩臣清。

自重生来,她念着的便是杀人,救人不在她的范围内。因此每每老鬼威逼利诱教她自己毕生医术时,宋宁拂是闭口拒绝。

这本《本毒》便是记载着老鬼毕生所识药草、症状及药方。与世间郎中医师普遍治愈相比,老鬼别树一帜,最善以毒攻毒,且效果绝佳。

为解无聊,韩臣清朗声大读,中途不认识的字扯头问宋宁拂,宋宁拂摇头的字随便扯个音糊弄过去,于是一路童声清澈,奇言怪语。有时候编的读音连自个都觉搞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吓得白鸟仓皇扑腾。

也算韩臣清聪颖,过目不忘。即使是老鬼画的不成样的奇形怪草,他也一路瞅过,百里一抓,准对。

一路下来,收获多多。

“回去后,你将这些交给老鬼,背出它们的名称,药效,与何药所搭配方”

韩臣清咬着一根草药,眨巴着大眼睛,不解。

“老鬼一直想找个授以医术的徒弟”

“可他一直折磨我唉,我岂能顺他所愿?”韩臣清倒是睚眦必报。

“成为他的徒弟,虽受折磨,但至少保你之命”宋宁拂淡然喝了一口水,遥望远山,“况且,以你机灵样,日后怕是要折老鬼之寿了”

这话韩臣清记在心里,倒是窃喜。一想日后爬在老鬼头上,兴风作浪,报仇雪恨,岂不快哉。

“不过答应我”宋宁拂瞧了眼春秋大梦中的韩臣清,“日后就算本事上天,也别对老鬼太过火”

“你不讨厌他?”

宋宁拂摇头:“他救的我”

“可他对你也不好唉”

韩臣清的世界里只有对自己好的人与对自己不好的人,从无善恶之分。

“功过相抵”

老鬼救她性命,折磨她,却也教她毒术。脾气虽怪,偶尔迁怒,但终究安然无恙。

韩臣清瘪瘪嘴,没再答话。

这夜篝火旁,韩臣清一鼓作气讲了自己在韩家的光辉历史,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掏心掏肺,频频偷看宋宁拂,想引起她大笑大乐。结果宋宁拂只是微挑眉,目光柔和,火焰映面,静静倾听。

韩臣清小嘴一噘,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旁边,一通捣鼓火,黯然无语。

“怎么呢?”宋宁拂这才注意到他的小情绪。

韩臣清咬着嘴,一副委屈样。

宋宁拂紧抓他的下巴,强迫抬头,见他泪汪汪,揶揄道:“多大人了,还哭”

“人家才8岁”韩臣清嚷嚷着,“哪里大了”

“你怎么呢?”

自来这天渊山,韩臣清可不是这种平白使性的人。

一听宋宁拂关心,韩臣清绷不住了,立马缴械投降,抱着宋宁拂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惨哀怨:“我想爹娘,想雪灵,想糖葫芦,想胖三家的肉夹馍……”

原来刚这一讲,触动心事,原先生活在故事里浑天不怕的主人公此刻似丧家之犬,一时心潮涌起,加上宋宁拂全然不在意,顿时委屈起来,失了脾气。

终究只是个孩子。宋宁拂叹息,自己连悲哀的能力都没有。

韩臣清哭的睡着了,宋宁拂指尖衔了下巴间的泪珠,将他平躺放于树叶间,陡然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小弟。若家中未遭此罹难,母亲肚中很是闹腾婴儿大约是两岁多,论家人的宠溺,小孩定然如韩臣清这般天地不怕,淘气怜人。

那年娘亲拍着微鼓的肚皮笑着说:“这么闹腾,定是男婴”

她微吃醋,抓着头发在一旁直闹脾气。

爹爹笑着抱她骑在脖子上,转圈玩乐。

“弟弟出来,拂儿有了伴,应该开心才是”

她瘪着嘴,低低道:“你们就不爱拂儿了”

“说的哪儿的话”爹爹沉了脸,似是生气问,“谁说的话?打他屁股”

她低头不语。

娘亲过来,擦了她的泪,柔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姐姐弟弟,我们都宠”

可她知道,爹娘一直都想要个儿子。自古女儿成不了气候,宋家需要一个顶天立地,撑起一方天地的男子汉。

夜深雾重,韩臣清自噩梦中醒来,篝火隐约中勾勒出一个人影,但见眉眼清寒,神情落寞。

就是这样诡秘多变的宋宁拂,引得心肺不全的韩臣清依稀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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