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影《秒速五厘米》里说,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五年前,我刚刚听说这句话时,南京的梧桐细雨开始罩上秋色。
今天,我再次从河童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讲述着娃娃的故事,说着说着就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
2013年,娃娃高考考到广州美院。从此以后河童和娃娃之间的大部分联系都来自网络。娃娃时不时的会不着调地说出一堆骚话,然后突然消失。
河童就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戴着眼镜儿一肚子怨气地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娃娃再次出现时,不管他发什么话过来,河童总是傲娇地秒回一句:SB。
河童说:这个臭傻逼该啊,劳资还不瞄好了,一句句骂到他自我反省,敢跟我玩消失!
我:你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乐趣就是如此吗?能不能再基一点,我想听你说的故事不是这种情节。
河童:一段时间后,我们就联系渐渐少了。我也忙得像条狗一样,也没工夫搭理他。他也是这样吧,人生就是这样吧,总是在做减法。算一算也有四年没联系了吧……
2017年10月,河童加班刚结束就接到了高中同学的电话。他们说还是高中的那帮人晚上在1912约个酒局,娃娃也从广州回来了。
河童跳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迈皋桥到大行宫的距离,他只花了五分钟。
那天,一张卡座沙发上九个人,除去高中时的旧友,只有娃娃身边坐着一位大家都很陌生的姑娘。
河童挤了个微笑:这是女朋友?介绍一下呗?
娃娃涨红了脸:朋友,我一个比较重要的朋友。
河童:别啊,你羞涩个什么劲...
娃娃:没有没有,她是我一个朋友。
河童没再多问,安安静静落座。
后来河童跟我说:你说什么是久别重逢呢?我想了很久,应该就是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吧。娃娃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我不知道除了寒暄还能说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一群人开了五瓶洋酒,娃娃一个人干掉了整整两瓶。
他面泛潮红伸出手在身旁的姑娘耳边说了些什么,姑娘没接茬,双手捧着酒杯默默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酒杯里的麦色洒满了喧嚣的人群。
河童没告诉我他们之间的对话,也许河童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夜深人静,可总归霓虹里还是有那么多事与愿违。
姑娘没说一句话,也只是看着娃娃的双眼,笑着摇摇头。
(2)
娃娃喝挂后,姑娘回了酒店,河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娃娃抬到自己车上。
后视镜里的娃娃一脸愁容,路灯幢幢,昏黄无数次地划过他的面庞。
河童把着方向盘,车里空气安静得瘆人。
每个路口的红绿灯,每个人行道上空旷的柏油路面,这些你总能在每个城市见到无数遍。
娃娃一声不吭,河童知道,他这次回来不是来叙旧的。
河童还是打破了沉默:四年不见,怎么最后还是离开了广州?
娃娃:......考研没考上,回只能回南京了...
河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娃娃:没想到也根本没想,我的时间没多少了...
河童:什么意思?
娃娃:没什么!
河童:......
娃娃:......
河童:你家地址是多少?我送你回去吧。
娃娃几乎是吼出来:我不要回去!我想死!我想死!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去!
河童:你别瞎说...
娃娃:你放我下来!让我去死!
说完娃娃就拉开车门,奋力地挪动起自己的身子往车外倒。
河童头皮发麻,赶忙一个急刹车:别他妈乱动!闭嘴!
娃娃几乎是爬着从车里出来,然后倒在路边,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那个红绿灯,那个路口,那个人的悲伤苦涩充斥着整个世界。
电影《东邪西毒》里讲:知不知道饮酒和饮水有什么区别?酒越饮越暖,水越喝越寒...
(3)
我问河童:后来呢?
河童:后来我等他哭完开着车送他回家了,他爸还把我数落了一顿,说怎么能这么灌他儿子酒呢。
我:没了?
河童轻轻嗯了一身,黄沙滚动,再无人烟。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带着迟疑问我:“你说...你说happy ending是不是每个人都期望的结局啊?”
我:以前我觉得是,如今我很希望是。
河童:其实娃娃还有另一个结局。
我:你说,我听着。
河童:那天我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哭完了脸上两行泪,我就开了收音机,电台播了一首歌。这首歌叫《送别》,唱得真的很好,唱透人生的苦涩离别,我知道这首歌或许就是我们以后的魔障了。
他顿了好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
“一首歌我和娃娃一起唱到他家,他带着哭腔,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有些人即使没有一句再见,也再也见不到了。那天娃娃回家后就跳楼了,一跃而下对他来说什么都只是过去了。我没敢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害怕失声痛哭,也害怕再听到《送别》,有时候我想啊,他走了,是因为那天他可能被姑娘拒绝了,还是说那些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了呢?”
我无言以对,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河童,你说那些选择离开的他们,是看透了人生还是没看透人生啊?”
河童一直没回答我。
我也没追问。
这问题有答案吗?
说完娃娃的故事后,河童突然问起我:“算算日子的话,杜三七离开我们也有个三年了吧?”
我说:“三年了应该有了...”
河童说:“今年年底你会来南京吗?”
我说:“不来了,南京是个伤心的地方,背负了太多沉重。”
(4)
2014年底,杜三七在最后一天,没跟着我们的步伐走进2015,而是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2017年,杜三七的前女友已然订婚。当年杜三七求我替他写给女朋友的明信片,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可上面的内容,我还背得出来。
今天早上河童讲完这些,我久久不能释怀。
晚上坐在工作室,音响里一遍又一遍地放着《送别》,我哼着哼着,没能哼完,坐在沙发上独自哽咽了很久。
手里的烟自顾自烧完,烟灰落了一裤子。
故事里的那些身影,我想也只有在故事里才能让我有勇气再见他们一面。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