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第二十五章、鸿门之局
第二十六章、弦月残影
(一)
秋月白的话音未落,却猛听身后当啷一声巨响!
他不觉心中一惊,骤然回头看去——
那个教书先生正端着茶盘站在门前,地上躺着一只摔得粉碎的瓷杯。
那位先生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眼神儿不太好。”
“……”
任叶桐忍不住地笑,随手招呼他过来坐。
秋月白面无表情地注目着这位先生,缓缓道:“我没猜错的话,你一直躲在后堂吧?”
尹霜尘放下茶盘,微笑着一颔首。
秋月白冷冷道:“你是怕我对任前辈不利?”
尹霜尘笑而不语。
任叶桐缓缓道:“其实就算秋公子今日不来寒舍,任某也要派人去请。这些日子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咱们应该尽早说明白。”
秋月白眉心微蹙:“愿闻其详。”
任叶桐道:“你可知道酒馆里说书祖孙的事?”
秋月白道:“知道,就是他们将孔雀山庄凶案透露出去的。”
任叶桐沉声道:“前天清晨我女儿去找过那位说书的姑娘,今日我们就在巷子里发现了她的尸体。而且,尸体上的致命伤与我女儿的刀法一般无二。”
秋月白的面色骤然一变:“家兄身上的致命伤也与前辈的剑法相同。”
任叶桐手指轻敲了一下桌案,缓缓道:“秋庄主身上的剑痕,说书祖孙泄漏消息,倪家姑娘身上的刀痕,写给你的信。这一切环环相扣,似乎合情合理,但唯一的纰漏,就出在了你的身上——你比他们想象得更聪明,也更有胆识。”
任叶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他们只算准了你收到这封信之后,即便有所怀疑,也断不敢独自来归云山庄与我当面对质。只可惜,你偏偏这样做了。”
他忽然看了一眼尹霜尘:“现在是什么时分?”
尹霜尘道:“申末时。”
任叶桐一声冷笑:“有约不来即是失礼。既如此,我们便去会会烟雨楼的那几位。”
“且慢,秋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询。”尹霜尘说着话,端起青瓷壶,就着金蟾的茶宠洗了洗壶中茶汤,看了一眼秋月白:“公子出客栈的时候,没走正门吧?”
秋月白皱着眉微微一颔首。
尹霜尘微微一笑:“好习惯。”
秋月白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不像好话?”
“岂敢岂敢。”尹霜尘微笑着递过一杯茶:“在下只是怕对方在附近安置了眼线,秋公子若是提前出了客栈,他们的计划就一定有变。不过既然秋公子没走正门的话……”
他故意顿了顿,满面春风地看着秋月白:“我相信应该不会有谁把眼线安在墙头的。”
秋月白冷哼了一声。
(二)
秋月白紧盯着那扇敞开的门,呼吸渐渐有些急促。
屋内还有一个人。
一个身着貂裘的中年人。
他手中的剑,已迎面刺来。
秋月白居然没有动,甚至没有一丝闪躲的意思。
利剑几乎已经刺进了他的咽喉。
秋月白脚下突然微微一滑,身子霎时间仰面向后一闪。
剑锋紧贴着他的面门擦驰而过,不过分毫之差。
就在这时,另一柄剑,电光火石一般刺向了那身穿貂裘的剑客。
好快的剑!
穿着貂裘的剑客显然想闪躲开来,可惜已经太晚了。
“铮”的一声巨响,利剑脱手,在围廊间盘桓落下,刹那间剟进了底楼的地板中。
穿着貂裘的剑客身形一闪,退出三丈开外方才勉强站稳步伐。遮脸的兜帽已被削成了两半。
阴影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的步伐非常沉稳,手中剑却比脚步更稳。
这个人当然是任叶桐。
除了任叶桐,谁还会有如此快的剑?
“想冒充我的人很容易,但想冒充我的剑,最好还是多下点功夫。”任叶桐一步一步踱着,声音苍劲而冰冷:“幸会了,青媚狐。”
对面人没有说话。
他默默撕掉了脸上的面具,缓缓地露出了真容。
秋月白却不由得一怔。
谁也想不到,这个假扮的刺客,竟然是一个清丽的女子。
青媚狐缓缓站直了身子,只静静地盯着二人。
她并不能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她的那一双眸子,竟仿佛夜空下的冰河,漂浮着冰凌的水面上中,倒映出星影动摇。
任叶桐盯着她,沉声问道:“苍枭派你来的?”
青媚狐不说话。
秋月白眉心微蹙:“她莫不是个哑巴吗?”
他的话刚出口,却猛见暗室的阴影中,几十条黑蛇嘶嘶盘绕而出。
任叶桐与秋月白不约而同向后一撤,剑光闪现之间,黑蛇纷纷腰断两截,半截身躯却仍在鲜红色的木楼上扭动着。
秋月白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稍一走神,忽见阴影中闪出一个漆黑的身影,形影之间挟起青媚狐的身子,霎时间在窗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月白一惊,凌空一跃正欲夺窗追去,却猛被扑簌簌一阵黑影蒙了眼。
数十只乌鸦,自窗前尖叫而过,脱落的黑羽在惨白的缺月中洒下几点泼墨。
秋月白挥剑驱走乌鸦,定睛看时,却只见窗外阴霾与斜月惨淡交织,暗夜静如死水,青媚狐两人,早已连踪影都消失殆尽。
秋月白暗一咬牙,却忽然感觉被人按住了肩膀。回过头时,正对上任叶桐沉寂的目光。
“别追了。”任叶桐低声道:“他们早已留好了退路。刺客逃跑的功夫,旁人可是万万比得了的。”
秋月白眉峰紧锁:“他们是牵机门的人?”
“如假包换。”任叶桐一声冷笑,目光如寒星一般眺向那当空孤月。
老松的枝头不知何时落满了乌鸦,在冷风中近乎诡异地蹲着,惨绿色的眼睛直盯着阁楼中的二人,仿佛在打量着坟地中足以饱餐一顿的、骇人的尸骨。
(三)
黑珍珠的手上没有兵器。
他的兵器就是毒蛇。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条最毒的蛇。
现在他的手正牵着青媚狐的手。
青媚狐不说话。脚步却紧紧跟随者黑珍珠的步伐。
松林小径,残破的松枝夹杂着板结的积雪,随着足迹发出吱吱响声。
两个人的脚步似乎遵循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节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娑娑回响。
黑珍珠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青媚狐随即也止住了步伐。
稀疏的乌啼声,取代了雪松小径中崩裂的脚步声。
“你们又失败了。”
黑珍珠缓缓的低下了头。
“请师父责罚。”
他这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寂静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无比诡异的笑声。
那声音仿佛断了线的胡琴,呜咽而抽搐着,迸溅出一个个嘶哑的音节。随着这恐怖的笑声,一道鞭子猛然抽下。
一声清脆的咔嚓响声,黑珍珠脸上的面具骤然化为两半。
黑珍珠的身子竟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只是他的手不知何时已将青媚狐拉到身后挡了起来。
鞭梢猝然收起,对面人一声冷笑:“你很在意她?”
黑珍珠仍然低着头,一滴血,缓缓地从眼角滑落。
青媚狐仍然没有说话。
“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黑暗中的声音近乎嘲讽地说道:“永远不要对女人心存怜悯。你对她越好——她的刀子插在你身上时,就越狠。”
他嘴里念叨着这句话,并不在意青媚狐听不听得见。
“走吧,那位大人,怕是要等急了。”
带血的鞭梢在雪地上拖出了一道猩红的痕迹,眨眼之间,密林中已不见了人影。
黑珍珠低垂着头,从喉咙深处缓缓挤出一个字:
“是。”
另一滴血,悄无声息地顺着面颊滑落。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月夜中映出了他那张苍白的脸,一双碧绿色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