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虽民间的景致江河日下,但北燕国的皇帝依旧择在每年十月上旬出游。因皇室只太子一脉,故年年随行。除了太子、嫔妃若干与侍奉的下人外,随行队伍中便数侍卫最多,亦不乏武艺高强者。
做了一日两夜的心理建设后,父神嫡子在还未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便就视死如归地驾着马车出了宫门。坐在他身后马车内悠然自得的,便是那位坑了他的冒牌太子爷。虽已是深秋,可日头依旧旺盛,即便算不得炎热,却也足以叫人觉着不舒服。心里一层膈应横着,墨渊便就心情不太舒畅。于是,往日里本就板正清冷的一张脸更阴沉了几分。坐在他身旁的贾公公难得地发了回善心,压低了声音作了一副有些多余的讨好状关怀了他一番。
“小爷不开心?”
“公公多虑了。”
顾及到自己此时的身份与地位,即便懒得搭理,墨渊也只得免为其难地逢场作戏。
“能入得了太子的眼,那是小爷的福分。”他说得隐晦。
嘴角抽了抽,父神嫡子觉着自尊心受到了摧残。
见他没有反应,摧残他自尊心之人又接着变本加厉,再蹂躏了一番,“多顺着些太子爷,才能长久。”
墨渊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还点了点头。贾姓太监脸色僵了一瞬,觉着太子爷的这位新欢委实有些叫人发瘆。他方才好心劝了他一劝,看起来似乎是马屁拍在了马脸上,起了反作用。悻悻收了口,他很是惆怅。区区一个刚上位的男宠,竟也赏了他这么一顿好脸色看,委实蹬鼻子上脸。这个世道,当个太监也忒他妈难了!
不过,好在这一切也就快结束了。
车马一路向南,紧随着皇帝的御驾,身后还跟着嫔妃的车马,其中竟还有一辆载着冏卿。
越往南,人烟便就越发稀少了起来。片片废弃的农田杂草横生,很是萧瑟凄凉。眉心拧了起来,墨渊望着两旁的景象沉默不语。贾公公叹了叹,也不敢大声抒发情怀,只得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年不如一年啊……”
跃过荒凉贫瘠,便就抵达了一处活水源。沿着水流逆流而上,一座巍峨的高山现在了眼前。峰顶皑皑,云雾缭绕。掀起帘子望了望窗外,紫衣尊神不动声色。这可与他想的不一样。凡间皇帝出游通常寻的皆是世外桃源,再不济也会去个人多热闹的好地方。这北燕国的皇帝怎还就择了这么个与世隔绝的穷山绿水,据说还是年年来此处呆上个把月。这喜好,还真是特别到有些耐人寻味。山路崎岖,马车行得小心翼翼。越往大山深去处,便就愈加阴森,叫人不禁起了一身疙瘩。余光瞧了瞧身旁的贾公公,他倒是一副坦然,想来大约也是习惯了。
入夜时分,一行人终是爬到了半山腰。婢女太监点了纸灯笼,下车给皇帝太子开道。他们复又走了一段,前方幽暗处现了一座宅子,黑黢黢的,好似无人鬼宅。这荒山僻岭的,在半山腰上现了这么一座阴森森的宅子,委实叫人瘆得紧。周围寂静无声,只闻得靴底剐蹭碎石的窸窣。许是先行的下人已入了府邸,府内渐渐亮堂了起来。遥遥一望,竟也是大气恢宏。墨渊遂生出了一番感慨。这么一座建在大山深处的宅子,再加上平日里的维护保养,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北燕国的这位帝王,实乃昏君无误了。
府门突然打开,里头黑压压地涌出了一片。父神嫡子登时顿了脚步,提高了警惕。再看走在他前头的紫衣尊神,却依旧迈着步子,似乎前方的异动并未有对他产生分毫干扰。说得更确切些,除了墨渊之外,其余人都未动声色,似是习以为常。
云开月现,皓白幽光洒在了山峦之上。远处的黑影渐渐显了形,竟是些宫廷装扮的婢女太监。可墨渊分明记着来时随行的下人不过七八,眼下涌出的这么一堆来,可断不止七八。可若他们是留守这府邸的下人,为何方才府邸并未有燃烛火?这位皇帝如此昏庸无度,底下的太监婢女也不该勤俭节约至此。怀揣着疑惑重重,他便随着人马入了府门。府邸热闹了起来,婢女太监叽叽喳喳,同宫墙内的死气沉沉拘谨惶惶截然不同。墨渊心中的疑惑更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自古以来,帝王为尊。照理说,一行人应该浩浩荡荡地先将皇帝护送到寝殿,可显然今日太子爷并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他带着自己的随从侍卫便径直去了自己的寝殿。墨渊觉着挺神奇,东华究竟是怎么知道太子在此处的卧房是在哪边的!不过叫他真正在意的,却不是紫衣尊神的未仆先知。方才在行至南花园时,那位皇帝回了一回头。好巧不巧,目光便就落在了他这处。四目相对,墨渊愣了愣。因他本就心怀不轨,遂就有些心虚。那皇帝见了他也是一愣,随后嘴角勾起了为妙的弧度。这个弧度,有些图谋不轨的猥琐感,叫墨渊瞬间生出了几分揍人的冲动。想着往后自己肩上的重任,忍辱负重的父神嫡子顿觉前路一片黑暗。
“进来。”
前方飘来凉凉一句呵令,叫他回了神,这才发现已是立在了寝殿的门口。他很是踌躇,在男儿的颜面问题上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小爷,太子爷让您进去呢!”贾公公掩了嘴,笑得意味深长。
本就踌躇的父神嫡子愈发为难且烦躁,两条腿似钉在了地上,半晌都没能抬起来。
“把他给我抬进来!”
里头又传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命令,叫身后的侍卫都兴致高涨,不由分说地抬了人便往里头一扔。贾公公识时务地给他们合拢了殿门,遂还遣散了等着看热闹的随从婢女,做了一副忠仆的模样,有模有样地自己回屋歇息去了。
墨渊狼狈得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袖,遂就徒劳地端起了上神的架子,坐在客榻上远远看着正在收拾自己的东华。
“这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束。往后的日子里,怕是也鲜少会有这样轻松的时光了。”
“隔墙有耳。”父神嫡子一本正经地提醒他。
“既然你也知隔墙有耳,是不是应当自己过来?”
冒牌太子爷宽了衣袍,遂掀起了鲛帐朝他使了个眼色。虽然不情愿,墨渊还是起身朝那处去。灭了烛火,他前脚刚入鲛帐,身后的帐帘便就垂了下来。
“往后几日,只能委屈上神了。”
他的语气虽然毫无诚意,但还是扔了一床被子到地上,自己则躺到了榻上。
将锦被一半垫着一半盖着,父神嫡子感激他至少还想到要赏他一条被子。
“你不去妆容,怕是半夜还要出去吧?”
东华嗯了一声,“你想一起去?”
“你我一同去探这座府邸,即便叫人发现了踪迹,也便当是做戏做了个全套罢了!”
“想开了?”
墨渊沉了半晌,决定直接转移话题,“瞧帝君来这寝殿熟门熟路,难道之前来过?”
“自然是没来过。”东华给了他个爽快,“在太子寝殿里找到了张宅子的布局图,顺便看了两眼。”
“倒是挺巧。”他自个儿闭上了眼睛,“帝君有无觉着这府里的人有些奇怪?”
“奇怪的,又何止是这府里的人。”他枕着胳膊,望着帐顶心不在焉。
“北燕,宫,帝,子,车,馬,非……”墨渊重复了这一串信息,细细琢磨,却依旧不得要领。
……
丑时过半,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融入了浓浓夜色。虽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府邸暗处却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热闹。一群硕大的老鼠窜入了后厨;几只蛤蟆蹲在池塘边比谁的腮帮子鼓得大;两条巨蟒纠缠在一起,身旁还有几条小蛇在相互撕咬;一只黄鼠狼偷偷摸摸地挪到了嫔妃的寝殿,做贼似地四下望了望,才抬起爪子拍上了门。随后,一只母鸡从门缝里探出了头来……
墨渊委实有些懵,这深山老林里的宅子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再看看身旁的紫衣尊神,倒是淡漠依旧。
他们不得久留,也便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就回了寝殿。剩下的时间,他们皆未入眠。虽是躺在同一个鲛帐里,却半句交流都没有。
秋日的初晨阴冷,云烟渺渺,还拢着湿气。薄露挂上了枝头,无情地催着叶落。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复又消失。东华已是坐在了榻上,拿着面八角棱镜检查仪容是否有破绽。墨渊将地上的锦被整理了一番,照着往日里的好习惯,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东华从榻上挪了下来,方便他把床榻也一并整理妥当。父神嫡子顿了手上的动作,不友善地看了他半晌。许是察觉到周遭氛围起了变化,紫衣尊神从镜中抬了头,眉眼间有些疑惑,亦有些不耐烦。
“越乱越好。”他语气轻飘,且意味深长。
父神嫡子到底是个要脸之人,虽然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可他也是个有修养有城府的神仙。将床榻一并整理妥帖,他这才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之上,喝了一口隔夜的凉茶降降火。
“太子爷……”
门口突然便就响起了贾公公的声音,叫墨渊即刻提高了警惕。
东华继续修整仪容,未有出声。
“太子爷……”立在门口的太监很是踌躇,“该用早膳了。”
屋里头依旧半点脚步声都没传出来。
踌躇复又一叹,贾公公为难道:“太子爷,保重玉体啊!”
随后,殿外的规劝之声此起彼伏,好似里头当真有一位放纵过了头的贵公子一般。墨渊脸色一僵,遂还有些泛红,红里还透着点黑。东华抬腿勾了一张椅凳便就朝殿门的方向踢了过去,清冷的面容依旧风平浪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平鬓角的些微褶皱,他只用了半成功力对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吼了一句。
“滚!”
殿外瞬间安静了。
磨磨蹭蹭复又打点了一番,待到日头爬上了山脊还攀得老高之时,他才终是站起了身。墨渊理了理衣袍,遂也跟着站了一来,准备随他一同出去见人。一条腿还未抬起,便就见了那位不知脸皮为何物的尊神朝着殿门的反方向去。只见他三两下就将整齐的床榻糟蹋得凌乱不堪,还扯下了一边的帐帘。墨渊脸色铁青。他自然猜到他此举的用意,他气的不过是那老神仙故意捉弄他叫他白白费了力气整理床榻罢了。
东华抱着胳膊立在床榻前,看起来挺满意。回过身,他便就对上了墨渊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走到他身旁,东华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形容。
“一会儿可有场戏要演,即便不乐意,你也得装得像些。”
墨渊不动声色,脸色却已是勉强缓和了些许。他跟在东华的身后,低着头,默不作声。
殿门开启,原本站得散漫的下人全都正了仪态恭恭敬敬。抬眼冷冷扫了众人一眼,他踏出了殿门。远处立着个标致美人,锦衣玉带,银冠束发,也当得起娘炮的美誉。目光交汇,那美人有些闪躲,眼底竟还透着些许哀伤与无奈。太子望了一眼身后的玄衣马夫,又看了看远处的美人,遂就大步离去。
这场戏,委实有些压抑,叫墨渊都觉着于心不忍。他跟着东华,低着头从冏卿身旁经过。余光一瞥,竟见他泛着微微泪光。再一低头,便就见了他紧攥的右拳。墨渊赶紧收了目光,加快了步子紧跟了上去。如此看来,这位冏卿大人与太子爷的关系定是相当不一般。而就这一路上的列队,怕是他与那皇帝要更亲密些。眼下这一幕,墨渊便就将这三人的关系猜了个大概。遂由衷地生出了一番感慨,好一场狗血的三角大戏!今日东华这番作为,怕是在故意做一出戏来激一激那冏卿。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墨渊还没空细细琢磨。可既然已是入了戏,那便得帮人帮到底,做戏做全套,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像些。于是父神嫡子咬了咬牙索性贴了上去。他离东华很近,已是踏入了相当亲密的空间,叫他自己都觉着不自在。他们一路往南花园去,太监婢女们跟了一路。
“在凉亭用早膳。”
只一句话,便就叫贾公公收了步子,遂差遣婢女去将早膳端来。成功错过用膳时辰的太子闲庭信步,他的新宠紧随其后。这情景,从前可从未有过。因着新奇,婢女和太监便也就充满了好奇。太子与冏卿大人,难道又闹掰了?事情有些大条!一时间,众人的八卦之心皆都迅速膨胀了开来。
许是佳人在旁,今日太子爷的胃口甚好。贾公公眉开眼笑,很会找时机地提了提正事。
“陛下让您午膳过后去他的书房。”
冒牌太子闻言脸色一沉,没搭话。
贾公公笑容僵在了脸上,踌躇随至。
“太子爷……”
“有事让他自己来寻我。”
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位被皇帝叫去传话的太监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太子爷的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且近期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这句话若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不知道龙颜要如何大怒!默默叹了叹,贾公公哭丧着脸,怎么也没想明白自己怎就摊上了这么个难伺候的主!
墨渊坐在一旁继续吃饭,不动声色,好似当年水沼泽里同东华同窗时的光景。只不过少了个折颜,也少了一群坐在邻桌偷偷望着他们的姑娘。
为难了好一阵,贾公公见太子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遂只得硬着头皮差了另一个太监去复命。果不其然,仅一刻钟的功夫,那个太监便就回来了……一半。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就剩了半边,贾公公的身形都抖了三抖,庆幸自己还算是有先见之明,没有去送死。拖着那半截残肢回来的另外一位太监面不改色地行了礼,还带了句话。
“陛下说,去的人不对,所以让奴才给您送回来了。”
吃饭开始挑挑拣拣的主唔了一声,“本殿下向来不收半个,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便说这两个半截儿全算是孝敬他了。”
负责替皇帝传话的太监很是为难,立在原地挪不动步子也开不了口。
砰地一声,碗筷砸在了石桌上,当即碎成了四块。太监婢女瞬间跪了一地,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墨渊有些踌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清冷的声音带着薄怒,遂在耳边响起。
“难不成,还要本殿下亲自送这半截回去?”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因着身高,他一眼便望见了站在众人身后浮桥上的那位不速之客。于是,他望着那个方向冷冷哼了一声,嗓音也拔高了几度,“回去告诉那老皇帝,这半截,我不稀罕,那半截,我也不稀罕。”
一语双关后,他随即择了另外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墨渊朝着浮桥的方向望了望,遂也跟在他身后,继续尽职尽责地配合他演戏,遂由衷地感叹东华退休后没入戏班子委实有些浪费人才。
他们在南花园走了一会儿,明目张胆地排查地形,旁人只当是太子心气不顺,领着男宠散散心。一通转悠过后,他们已是将此处拿捏清了个八九。除了皇帝住的那一块院落外,其余皆无甚异样。散步散了半日,待到日头西斜之时,他们才回了寝殿。方一拐进月亮门,便就见了院子里的一众婢女太监。于是,东华与墨渊提了提神,准备继续演戏。
客榻上四平八稳端坐着的,正是当朝天子。他看了看玄衣的马夫,剑眉一挑,意味深长道:“吾儿眼光果真独到,不愧是朕的儿子。”
依着凡间的规矩,墨渊正准备屈尊向天子行叩拜之礼,膝头还没来得及弯,便被身前之人拦了一把。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若无其事地在客座上坐了下来,端起了一杯凉透了的茶,将要入口却又顿了手头的动作,“在民间这叫……”他笑得冷漠,“哦……想起来了,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龙袍衣袖一挥,侍卫便围了上来,将玄衣的马夫擒住。皇帝自主榻上而起,端着一副好架子,带着一脸看上去挺别扭的慈父般的微笑。他立在自家儿子的跟前,语重心长,却看起来有些耀武扬威般的得意。
“朕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你为皇族诞下子嗣,延续血脉。”复又瞧了瞧被侍卫压着的马夫,剑眉一扬,“这位美人为父且先替你收着。”
“你最好别打他的注意。”被人横刀夺爱的冒牌太子面色沉沉,说话语调也是沉沉,叫人不寒而栗。
脸上的笑意更甚,却早已不是慈爱的笑。他笑得恶劣阴险,遂下了令,“带下去。”
墨渊未作半点挣扎,虽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中快上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朝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侍卫押着他,一路往东边去。那便是皇帝居住的地方,这座阔气的宅子里唯一一处他陌生的地方。父神嫡子留心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致,倒是比南花园还要雅致不少。余光瞥见了立在门廊拐角处的冏卿,只见他面色阴郁,不喜不怒。墨渊隐隐觉着,这个男人有些不同寻常。他被押去了一座偏殿,被软禁了起来。因着周身仙术无法使用,他便也不做无谓的尝试与冒险,只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头,看书睡觉打发时间。一日三餐皆由太监送来,他也乐得过几日清闲的日子。皇帝隔三差五就要来寻他找乐子,墨渊便就回回趁其不备,一掌将其劈晕剥了衣裳扔在一旁了事。几次过后,即便每回春宵之际都过得稀里糊涂,那皇帝居然也渐渐习惯了。倒是父神嫡子,虽然已是徒手剥了他几回衣裳,却依旧在每次动手之前都要做足心理准备。闭门不出,墨渊自然也探不到什么讯息,只是趁着那皇帝昏睡之时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龙体。白烜留下的线索里,他占了一个,那么这位皇帝理应脱不了干系。可这一介凡人究竟哪里有问题?每每想到这处,墨渊便有一种动用仙法来探一探的冲动。与他一样蠢蠢欲动的,还有那位不动声色的冏卿大人。
自从皇帝强收了太子的新宠后,他来寻他便就不及以往那般频繁。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即赶走了情敌,又得了自由。殊不知,这一招,也叫他人如了愿。
这几日,一样过得清闲的,还有乔装打扮的东华帝君。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鲜少出门,谁来都不见,似是在闹脾气。得了便宜的皇帝自是不会来找他。来的,也不过就是些阿谀奉承的太监婢女,外加一个偷偷摸摸的冏卿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皇帝春风得意,冏卿愁眉不展,太子闭门不出。乍一看,这趟出游委实有些不同寻常。说到此行的目的,闭门闹脾气的太子这几日都在这个问题上绕圈。这一院子的妖怪,看似寻常的皇帝与冏卿,他们究竟有何能耐,能将这一世的浊息折腾得如此膨胀四溢?这些日,他在这座深山中的府邸内,亦是感受到了浊息的异样,便就更加确定了此二人的不正常。可他们又与白烜有什么关系?为何他自这一世归来便就现了异样?这其中的疑云依旧重重,叫他看不透半点。眼下已是入了深秋,他来这处凡世也已数月,再这样不着边际地拖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定论脱身回九重天。掌心握着那个红色的挂件攥在心口,东华沉了双眸。他委实想念凤九想念得紧,恨不得抛下这里的一切即刻赶回去。可他不能。而在来这处前,他也并未料到会耽搁这么久。辗转反侧了半宿,东华依旧无法入眠。起身想去外头透透气,可一想到那一地横行的妖怪,他便瞬间没了兴致。在屋子里头走了几圈,他复又躺了下来。遂再次由衷地感慨了一番,这红尘的牵挂,果真能坏了天下大事。
周身气泽忽然起了波动,叫他瞬间提高了警惕。苍何不知何时已是握在了手中,他闭目凝息,仔细探查着这异样的气泽波动。片刻后,他收了剑,遂坐了起来。
“进来吧!”
外面一片寂静,半晌过后,合拢的鲛帐处才探了个脑袋进来,额间一朵凤羽花娇艳夺目。紫衣尊神已是恢复了原来的样貌,仅着里衣,盖着锦被,倚在床头气定神闲装模作样地看经卷。
“帝君……”
她声音收得细小,低着头也不敢看他。
“你要一直在外头站着吗?”
他遂放下了经卷,支着头看她。凤九瘪了瘪嘴,磨磨蹭蹭地迈着小步坐在了床榻边。她抬手蹭了蹭鼻子,继续不敢看他。
东华见她至少还知道自己当下的行为不妥,遂也就软了心。幽幽一叹,他竟有些失望,“重霖的嘴何时也变得如此不牢靠了。”
“重霖的口风很严实!”她急着为他夫君的掌案仙官开脱,“是我去妙华镜看不到这一世的镜像才猜到这处出了事。”
“哦?”他挑了挑眉,“你去妙华镜?”
凤九垂了头,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吱吱呜呜,还结结巴巴,“这几个月你不在,我委实无聊,所以同成玉去了那……那处……”
“看三个断袖的好戏?”
她抿着双唇,鼓着腮帮子,低头不说话了。
“若只是探不到这一世的镜像,你断不会想到本帝君来了这一世。”东华支着头,继续套她的话,“你去寻了重霖?”
“不不不……”她赶忙摆手否认,“数月以来,我闲来无事,便与少绾走得也挺近。”
紫衣尊神唔了一声,遂就将后头的事情猜了个大概。
“所以,少绾又去顺折颜的药了?你还对本帝君座下大将下了狠手!”
凤九收了声低头又不说话了。
“你倒是很会学以致用!你年纪小胡闹也就算了,竟连少绾也跟着胡闹。”他收了经卷,整了整锦被接着问她,“那小凤凰也跟着来了吧?”
她扭扭捏捏地嗯了一声。
“整座宅子你们都探过了?”
她又点了点头。
“现在她人呢?”
“去王城了……”
紫衣尊神顿了顿,不置可否,“王城?”
凤九确认了他的说辞,“我们把这座宅子寻了一圈,只见了姑父在皇帝的寝殿里,所以少绾去王城找墨渊上神了。”
东华的嘴角有些绷不住地颤抖,他缓了许久,才勉强端稳了尊神的架子。拍了拍身旁的床榻,他语气轻柔了几分,“九儿,过来!”
一个弯腰,她脱了绣鞋便爬到了东华的身侧开始解衣裳。她动作飞快,好似迫不及待。东华侧着身子望着她,脸上也堆起了些暖意,却没有半点要帮她的意思。凤九以最快的速度褪了衣衫,钻入锦被便就一头扎进了东华的怀中。温暖随至,为她驱走了深夜的寒。熟悉的白檀香气扑面而来,叫她觉着安心。没有什么能比抱着东华更踏实的了。
“还吐得厉害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不怎么吐了。”凤九在他的怀里蹭了几下,“最近胃口不错,你瞧我都胖了。”遂拉过他微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你摸摸,是不是有些凸出来了?”
仔细摸了摸,东华舍不得撒手,搂着他的臂弯又更紧了几分,“是有些了。”
凤九娇羞一笑,脸埋入了他的颈窝又蹭了蹭,“这点大小还瞧不出,但摸上一摸就能感觉到。”
覆着薄茧的掌心又在那处仔仔细细地摸了摸,遂就滑入她的腰间,解开了肚兜的绑带。凤九身形未动,身体倏然绷紧,脸更深地埋入了他的颈窝。
“一会儿你且忍一忍,这处是凡世,我不能动用仙法设隔音障。”
久未经人事的她点了点头,呼吸已是有些急促。
东华翻身压了上去,温柔细致地待她,叫她欲罢不能。他们已是分离了数月。这几个月,她一个人待在太晨宫等他,熬过凛冽冬日,等到春暖花开。她渐渐能体会到当年姑姑怀着阿离时孤独等待姑父时的那种心情了。那种被失望渐渐吞噬的希望叫人绝望得想要发疯。她爱东华,爱他爱得要了命。可他却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九重天。东华走的时候,说有要事处理,会去上些日子。那时,凤九以为他不过去个十几日罢了。再不济,一个月也就回来了。可他这一去,便就杳无音信。姑姑说,姑父与墨渊一同去办事;少绾说,东华是去寻墨渊与姑父的。即便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是发生了大事。这次她跑来凡间,原也不过是想偷偷看他几眼便就回去。凤九自知帮不上他们什么忙,她既没有少绾聪明,也远不及少绾能打。留在凡间只会给东华他们拖后腿。于是她悄悄潜入,想要来无影,去无踪。不料才刚落地,便被东华察觉了。
温暖的汗水躺了下来,湿了身下的褥子。她抱紧了东华,耐不住地粗喘着。这处是凡世,门外还有好多夜行的妖怪,叫她心惊胆战。索性咬上了东华的肩膀,她生生将已到嘴边的呻吟又吞了回去。今日这一趟艰苦隐忍的房事,还真是叫她永生难忘。
一阵极度的愉悦颠覆了她的紧张,将所有烦恼都抛至九霄云外。凤九已是脱了力,东华似也好不到哪里去,倒在她身侧有些失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是重压许久才得以喘上一口气般。玉枕之上,银发与墨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诉说着方才的依偎缠绵。凤九有些眩晕,神识也不太清醒,昏昏沉沉,眼皮也抬不起来。
“睡吧,我守着。”
滚烫的掌心覆上了她的侧脸,遂有湿濡落在了额间。她安心地合上了眼,轻轻嗯了一声,思绪随之入梦。
这一梦,她并没有梦得很远。夜深人静,月影为伴,可她却不得不起身离开。说要守着她的东华已是睡得沉沉,凤九看了他一会儿,却终是挪开了目光。替他掖了掖被角,复又理了理乱糟糟的银发,她便开始穿衣裳。久别重逢能至此,她已是心满意足。虽不知东华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凤九也猜到定是危机四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遂又系上了斗篷,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东华下地去穿绣鞋。鲛帐合得严丝合缝,里头漆黑一片。凤九花了些功夫才找着了鞋子。她给自己穿上,伏在床头又看了一会儿东华,依旧难分难舍。
片刻后,一阵仙雾消散,仅剩桃花香残留。
灿若星辰的眸子缓缓开启,盛着无尽的心事。幻出夜明珠摆在床头,他遂起了身。八角棱镜已是在手,银发的尊神收了思绪着手开始处理自己的面容。在这一世,他委实不该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