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9日,我决定确定一件事

2018年10月29日,我决定确定一件事——

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死。

本着鞠躬尽瘁的求索精神,我决心去跳海。

听起来有这么几分决绝悲壮,但事实是,我会游泳。虽然不是宛若游龙的高阶选手,但在水里扑腾几下,也总不至于丧命。

所以你们不要背着我乱说,我这绝不是自杀,这只是一次极富牺牲精神的求证实验。更不要拿什么“生命可贵”出来说事,这个论断太恶心了,我觉得这是人们对生命的矫饰,每个人都无法拥有选择是否出生的权利,就被莫名其妙抛在这个世上了,等人们反应过来,即便后悔降临于世,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不行不行,生命可贵。”我觉得就是这样的。

因此,开头的疑惑已在老子心头萦绕太久,简直快把我折磨疯魔了。这时候对我来说,用生命做代价去求解,明明就相当划算了。

而且我为自己留足了后路,万一海水没过头顶,激发了我的求生欲,那我手脚并用挣扎上岸,嘴里一句“CNM真是生命可贵啊!”绝对比那些假大空的惜命箴言有分量得多。

说干就干。

我从宾馆离开,一路摸索着找到公交站,为了配合伟大的情绪,我一路痛哭流涕。终于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我突然想到,这要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这辆公车上的监控录像就会是我弥留人士的最后影像,还可能在各个地方台被轮番播放,以呼吁大家关注抑郁患者。

这么一想,我顿时正襟危坐,还一本正经地把早已被泪水浸湿的刘海一撮撮拧干。我还在意我的死后形象,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为我其实并不想草率离世提供了一个巨大佐证。

但是显然不够,我被这些所谓美好的假象迷惑了太久,事到如今,什么都无法动摇我跳海的决心。

刚佩服完自己的坚持,紧了紧拳头,一个熟悉的老大妈上了车。我没看错,就是我妈的好闺蜜本蜜。“QTMLGB!”我一边偏过头去,一边忍不住咒骂,侥幸地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咒语。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停向我张望的老阿姨终于挪了屁股坐到我身边,热情似火地招呼:“是玉姐的丫头啊!”

我想把头拧下来扔出窗外。

“碰到你太好啦!我还怕找不到地方呢!”

喔忘了说。今天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每本黄历一定对今天的运势啧啧称赞,才会让我爹妈决定在今天与亲朋好友分享乔迁之喜。

我下车后,老阿姨一路尾随,拍着我的肩膀说“碰到你运气真好!”

“碰到你倒了八辈子霉!”我心中暗想,终于按捺不住,为她指明了正确方向,冷漠无情地说“我有事,不吃饭,别跟我。”

转头就走。

——做不懂道理的流氓怎么就这么爽呢!

反正谁也不能改变我跳海的决定。

然后我暴走到海边,看到了把大海围的密不透风的海边建设工程。这绝对是在为难我这个孜孜不倦寻求答案的实验家。但是我要是攀爬围栏,岂不是明目张胆和政府对着干?这种作奸犯科的事情,我不能干!

于是我选择私闯民宅。贴着海边别墅的外墙一路飞檐走壁,闯进沙滩。

总之,谁都无法消磨我跳海的勇气。

天呐!我看见好多结婚的新人喜气洋洋地在拍那些虚假爱情的虚假证明。

黄历上一定语气甚笃地写着:宜搬迁,宜建设,宜嫁娶。忌跳海。

我不管。谁都无法阻止我跳海的计划。

于是我又贴着人家的围墙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一片视线的死角。

电话铃响——老阿姨一定背地里透露了我的行踪。

我要加快实验节奏。谁都无法挡住我跳海的步伐。

我加紧脚步,轻功一般越过高墙,看到海水一跃而下。

我向来果断,无所顾忌。撞到岩石那就驾鹤西去,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说明我不怕死,对死亡的可能,我欣然接受——这又是个有力的线索,在掉入海水前,我默默确认一遍。

蓬勃的海浪敲打着顽固的岩石。雀跃的潮水击打我脆弱的脑袋。

秋天的海水并不刺骨,当然也绝不暖和。我在寒冷的驱使下卯足了力气游了两圈,以至于最后拖拉着好几斤海水上岸的时候,大海整个像是怡红院的拉客妓女,在背后硬拖着我就不让我走,非要诱我再来两发。

我拖着体重两倍的重量往前挪动,肩头驮着无数个波塞冬。最后只能精疲力竭地一头倒在沙滩上,紧紧闭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然后无比快乐地打了好几个滚,沙土很均匀地扒在身上,我一下子有如过年的时候粘满米粒的麻薯。

今天的我,肯定比李咏更幸运,更自由。我确信。

你看,身体是冷的,太阳是暖的,海滩是烫的,世界给了我太多灵感,我应当一一抓住品评几番。

然后我骤然感到自己身轻如燕,点着地低着头在无垠的沙海里边徘徊边寻找。寻找尖锐的贝壳,锋利的玻璃,锈迹斑斑的图钉。

我什么都不想,拥抱着它们躺倒在炽热的沙滩上。我开始等。

等自己流干融化,在阳光的照耀下,在柔软的沙滩上,安详平和地死去。最后如同一簇溪流汇入大海。无声无息,无牵无挂,无影无踪。

微妙又隆重,恬淡又浪漫。

小螃蟹在血管里来回穿梭,头顶盘旋的秃鹰终于落到原地,水里悠然的水母调皮地挠着脚底心。

世界美妙极了,我欠了欠身子坐起来,刻画出人类最平凡的样子。整个人间还回响着优雅的悼词。

“小哥哥!撩一下!”我闻声抬头,几个明媚的女孩指着我,看见我的脸哄堂大笑。

“我都说是个女的啦!”她们说。

我觉得烦躁,特别是发现她们长得不好看以后。我按下静音,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光着脚踏在凹凸不平的大马路上,任由路人对我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我一路都在思考:生与死,原来就是现实和矫情的博弈。

2018年10月29日,我确定了一件事——

我还活着,并将一往无前地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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