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去世的时候,是在冬天,下着好大好大的雪,白茫茫的,让人看不清楚眼前这个世界。
只记得第二天恰好是好朋友的婚礼,我是伴娘,所有的流程都彩排完已是晚上九点多,手机早已没有了电,打车回家敲门无人应,钥匙也忘带,只得和隔壁叔叔借了电话,一问才知道家里人都在医院。那晚意外地一点都不冷,看样子是要下雪啊,我心里想。
三姨躺在急救室的床上,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和睡着了无异,但是看了脑部CT之后,我这个半吊子医生也知道回天乏术,那么大的出血灶,就算做了手术,也要相信有神仙才能醒来。当地医生建议转院,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人们都是这样,在绝望的时候哪怕看到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
救护车,氧气袋,途中的液体,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的时候,天开始下雪了。家这边儿好久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雪了,真的像鹅毛一样呢,路灯下看起来就像一只只小精灵一样,在跳着舞。我,三姨夫,表姐,表哥,挤在狭小的救护车里,相视无言,车内除了三姨粗重的呼吸声,静地可以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人在失去亲人的时候,会经历五个阶段,否认与隔离,愤怒,讨价还价,消沉和接受。虽然医生已经说了最坏的结果,但是我们心里依然觉得转院就还有希望,都在抗拒这个最坏的结果。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吧,久到我没见过那么长的夜。到时已是凌晨,医院里永远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走廊里住满了病人和家属。消毒水的味道,泡面的味道,脚臭的味道,大小便的味道,各种药的味道,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沧桑和痛苦,刺眼的灯光,苍白病态的脸,医生护士的黑眼圈儿,每个人都为了活着而努力挣扎着。
各种检查,术前准备,各种谈话,签字,到最后不得不放弃手术,我能做的就是和表姐看着护士做术前准备,让理发师剃掉了三姨的头发。三姨白白胖胖,也是极爱美的人儿,两天前还烫了卷发说是要参加小表姐的婚礼烫了头发看起来更精神。在他们说要放弃手术,准备带三姨回家的时候,突然巨大的悲痛击中了我,心脏像压了一块儿石头一样,沉重的不能呼吸,“三姨刚剃了头发,那么冷,给她买顶帽子吧。”话没说完,我已发不出声音。
出了医院,天已大亮,太阳也出来了,仿佛昨晚不曾下过雪一般,就像做了一个梦似的。马上到家的时候,三姨靠氧气袋维持的最后一点呼吸也没有了。三姨夫和表哥表姐突然大声痛哭起来,压抑了那么久的情感突然释放,表姐晕了过去。三姨夫摇着我说,“你不是学过医吗?你不是会急救吗?你救救你三姨啊。。。”
“对不起,我救不了,救不了,我救不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只记得外婆离开,那时候只知道人死了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我难过是因为我再也见不到外婆的笑,再也没有外婆了。大学在口腔医院实习也没有见过有人离开,在颌面外科见得最多的是外伤的病人血流满面看不清五官的人来,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地出院。因为08年汶川大地震,电视上看了医务人员救人,觉得他们美得像天使一样呢,09年毕业就所有的志愿都报了医学,想像他们一样,治病救人,解除病痛。但是我错了,医生也是人,不是神,医学技术再怎么发达,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着生命离去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怎么到的家,只记得见着妈妈就哭了,但是却已经没有眼泪了。妈妈送我回家,又去三姨家帮忙,我一个人趴在地上,趴了一个下午,像个死人一样,眼前是三姨断气的那一瞬间,我拼命想抓住,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也是那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学的专业,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安慰,总是去帮助,对于疾病,我们能改变的太少太少,上临床也是胆小甚微,因为生命有时候实在是太脆弱了。
在那没多久,舅舅也因为车祸不在了。我记得前几天舅舅来我们家,临走时回过头来看我和妈妈,笑着说,“天冷,赶紧进屋去,别送了”,妈妈还说“你舅舅帽子旧了,下次给买个新的”。妈妈那段时间看着老了很多。
一口气上不来,往何处安身。
我常常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任何答案。但是想起三姨和舅舅,还有以前的事,脑海中各种画面清晰地浮现,就像放电影一样。
死去的人自此以后或许就活在了别人的记忆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