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写了一首很牛逼的诗,叫做“秋日”,读起来温婉爽快,齿感绵延不绝——当然,这也归功于北岛翻译的好:
主啊,是时候了。
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
落叶纷飞。
这一句,让我思考了良久:“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到底什么意思呢?作者是做了什么坏事要自我放逐吗?为什么一旦孤独就永远孤独呢?
我觉得,孤独有被迫的,也有主动的。被迫的孤独,应该叫做“寂寞”。而主动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我相信,一旦一个人喜欢了孤独,就会一直享受孤独吧。
不过这往往不被理解。比如我天天中午一个人吃饭,同事有时候就会把我当怪物,甚至有人好心的、带着同情心的问询,“哎呀,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啊,多没意思啊。”我心想,你们哪里知道我的快乐?
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你我无法理解的事儿。你若按照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必定是惊愕的半天合不拢嘴,道一声:“这样也行?”
一个警察朋友去抓吸毒的瘾君子,房门被踹开后,发现那人正四肢紧贴墙壁而站,一脸坚定而陶醉的样子。警察把他拽过来,戴上铐子。那人很迷惑的问:“怎么?壁虎你们也抓啊?”——那一刻,他确实觉得自己是壁虎,而且沉醉于可以“飞檐走壁”。
一个记者朋友留学去澳洲,发现遍地是袋鼠,开车的时候都需要万分小心,以免傻头傻脑的大家伙横空出世,一头撞过来。见她惊愕的样子,旁边的老外友好的笑了,然后很认真的说:“我猜,你们中国也是一样吧——是不是出门开车就会撞到大熊猫呢?”
罗永浩在回应别人质疑他做“锤子手机”根本不可能成功时,讲了这么个小故事:他那个时候一直坚持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就棒棒的,以至于做爱可以坚持一个多小时。他在健身房碰到另一个略微瘦小的男人也在健身,一来二去就熟了。有一天,那个男人跟他聊天的时候有些小激动,说道,“罗老师,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吹牛逼呢?还一夜七次郎?打死我都不相信啊。罗老师你说是不是?我们男人,不是都最多十几分钟吗?”
所以本质上,很多人或多或少都自以为是,都自私自恋,都觉得自己不行别人就不行,如果别人行,就都是小怪物,就是吹牛逼。大部分人潜意识里面,都自己喜欢自己。
然而,一个美好的社会就应该是很多的“小怪物”组成的;你可以喜欢自己,也必须容忍别人;你可以自己实干,也要允许别人吹牛逼;你可以什么都不干,也应该正视别人什么都可以干。
作家李海鹏是这样描述他心目中的“伟大社会”的:
天气好的时候,城里举办各种文化活动,念诗的唱歌的全来了,丑态百出。市政府或者基金会出钱,市民们点心随便吃,汽水随便喝。贪财的小老百姓都出来摆摊儿,而武功最高强的城管们也不来踢他们的摊子。高台之上有一个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伟大人物在演讲,说的是银河系的和平与发展,这边厢却有个流氓搭张吊床,高卧酣眠,睡到一半儿还支起身子骂人:“怎么这么吵?”于是警察们无计可施,表情很囧。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反过来说倒也同样有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大鸟和小鸟,大林子和小林子,各取所需才是伟大社会。
总有人说,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过不好这一生。这也正常,王尔德不是说过吗,“人是理性动物,但当他被要求按照理性的要求行动时,可又要发脾气了。”
我其实也很喜欢自己。不过那天看到有人问,“有一个性欲很强的男朋友是种什么体验?”就有人回答,“姨妈来了合不拢嘴,姨妈走了合不拢腿。”我又想到罗永浩说可以“做一个多小时”,又一想到“鸟大,什么林子都有”,就有点高兴不起来,甚至都不那么喜欢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