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琐碎和平淡的日子中,男人是晾衣的绳,女人就是那晾晒的衣,没有男人的默默担当,女人难以绽放自身的美丽。在幸福和快乐的日子里,男人是盛饭的碗,女人就是那碗中的蜜。没有了男人,那蜜便没有了盛放的工具。嘉丽经常会用这些通俗而形象的比喻来形容陈忠和自己的生活。陈忠昏睡不醒,她便失却了曾经有过的美丽,也便失去了让生活甜美幸福的蜜。
她多么渴望陈忠会突然醒过来,能再紧紧地拥抱自己。有时,她也会很宿命地想,也许是上帝故意地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的不诚实。为什么不坦白她郑嘉丽就是陈忠救过的那个女孩儿,为什么不坦白她郑嘉丽可能不能怀孕的事实?她到底怕什么!她暗暗地向各路神仙发誓,假如陈忠醒过来,她郑嘉丽一定会马上告诉他这些话:“你舍命救下的女孩儿就是我,我是因为内疚才去医院照顾的你,才帮你借钱付医药费,那时,这些与爱情没有半毛钱关系。”“和你在一起之前,我爱过一个人,还为他做过人流,就因为这,现在才怀不上你的孩子。”她想,当她把这些话说给陈忠后,陈忠也许会选择离婚吧,但如果离婚能让陈忠恢复健康,她郑嘉丽也愿意,因为现在这个躺着的男人,是她用整个身心爱着的好男人啊!
现在郑嘉丽打着三份工,除了学校的工作外,她还在每天晚上下班后教一个孩子写作文,周末还在一个培训机构做着兼职教师,因为她需要钱,需要用这些钱来付陈忠的医药费。只要还有时间,她就马上去医院照顾陈忠,去和他不停地说话,为他不停的按摩,经常是,她说着,按摩着,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郑嘉丽就像陀螺一样,在人生的轨道上不停地转。医院、学校、家、培训机构,四点一线,疲于奔命,但她知道,自己要挺着,不能倒。
嘉丽对学校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上课能轻松自如地完成教学任务,管理班级也能游刃有余,不过,最近因为事情多,管理的稍微放松了些,班级里的那个亚坤又开始捣乱了。唉,都初三了,这些学生怎么不知道紧张。她暗暗地想,要尽快找他聊聊了,或者请他的家长来。可是一想到亚坤爸爸的那个德行,郑嘉丽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有那个刘神帅,最近瞌睡怎么那么多,坐着就能睡着,也不亏他自号神帅了。还有那个余大炮,每次说话声音都那么大,他一说话,班里的小美女小敏就会捂着胸脯不停地说“吓死宝宝了”。还有……郑嘉丽想着想着不由得感叹:“哎,都不让人省心!”
当郑嘉丽满脑子都是学生的时候,其他老师们正在悄悄地做着一件事,那就是在写给老板的“罢课檄文”上签名。
“郑老师,罢课檄文,你看看吧!”学校一位年长的老教师老李递给郑嘉丽一张打印成A4格式的白纸,白纸上印有四个黑体大字:“罢课檄文”。
郑嘉丽拿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非想罢课,情非得已。囊中羞涩,房买不起。房租日涨,何安躯体。粗茶淡饭,吾辈尚喜;可叹娇儿,发育已迟;奶粉精肉,画饼充饥。身体健康,肩扛手提,不怕吃苦,就怕就医,一旦得病,无钱医治,呜呼哀哉,静待归期。教师辛苦,五更早起,日日操劳,栽培桃李。园丁蜡烛,老师美誉,谈起金钱,羞涩不提,一月工资,收支相抵,无钱孝养,掩面而泣。华屋大宅,老板起居,出门奔驰,回程宾利。鲍鱼鱼翅,早已吃腻,乡村野味,登堂入席。老板创业,首涉教育,感情留人,耳畔响起;待遇留人,永存心底。话语犹在,形同天理,不见践行,心寒戚戚。昭昭日月,君子坦荡,罢课明誓,愿者结义!”
郑嘉丽看完,由衷地赞叹道:“写得真好!”
李老师看她看得认真,就陪在一边等着,一直等到嘉丽抬起头赞叹。李老师忙问:“郑老师,这檄文,你认可吗?”
“认可,当然认可!”郑嘉丽肯定地说着,就把这张A4纸递给了李老师,然后告罪一声,“我班里还有事”,抬腿就往外走。李老师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郑老师,你还没有签字……”郑嘉丽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这话似的,迅速走出了办公室。
罢课行动开始了。
签过字的老师没去上课,都聚集在学校一楼的大厅里,等待着老板出现。
郑嘉丽没有签字,她依然在上着课。隔壁班没有老师上课,隔壁的隔壁班也没有老师上课,整个一层楼12间教室,只有两间教室有人上课。
郑嘉丽上着课,可心里却惦记着外面的事儿。隔壁班教室很乱,隔壁隔壁班的教室也很乱,整个一层楼除了两间教室外都很乱。隔壁班有学生跑出了教室,在嘉丽班窗外探头探脑,这一看不要紧,学生们谁都不听郑老师讲课了,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还偷偷地看着郑嘉丽。亚坤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他阴阳怪气地问:“郑老师,别班的老师都罢课了,你怎么不罢课啊?”学生听见亚坤这么一问,也都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等着郑老师回答。然而郑嘉丽没有回答亚坤的问题,而是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学生来:“同学们,老师的事儿不用大家操心,你们要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高中。”
亚坤见郑老师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坏水又冒出来了,打断了郑嘉丽的话,再次问道:“郑老师,你不是经常告诉我,一个人不能搞特殊,谁搞特殊,就会和大家格格不入,时间长了,会被大伙儿排斥在外的。”的确,郑嘉丽说过这话。学生们一听这熟悉的话语,都不由得笑了,这笑有点儿没肝没肺的。郑嘉丽一时呆住了,她想不到,这个亚坤竟然会用她郑嘉丽用过的矛再来刺她郑嘉丽。
郑嘉丽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了,她硬是拿出一股气概,再次和学生讲起了所谓的大道理。
亚坤没有预料到郑老师不回答问题,郑老师一向是个爱讲道理的人,这回怎么不想法说服他呢?不过,亚坤马上也意识到,他表现得太张狂了,郑老师也许不屑于跟他理论吧!
其实亚坤这次想错了。郑嘉丽有一百条为罢课签字的理由,但只有一条不签字的原因,那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陈忠。郑嘉丽想,假如陈忠好好的,她一定会签下自己的名字的。
当天中午,参加罢课的老师们都买了盒饭,打着横幅,继续静坐在学校的一楼大厅里。辛甘担心郑嘉丽,悄悄地来找嘉丽。“嘉丽,你怎么不签字啊!那么多人都签了字,我们是好朋友,好姐妹,你不签字,我太被动,好几个人向我打听你不签字的原因呢!”
郑嘉丽听辛甘这么一说,干脆就闭口不谈其它了。她只给辛甘说:“我是我,你是你,你没什么可被动的……”“我为什么不签字?那就告诉你,我需要钱,需要钱!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这话是嘉丽对着辛甘喊出来的,说着脸就涨得通红通红的,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辱。
辛甘想不到郑嘉丽怎么有这么大的火气,她哪里是受气的人。还没等郑嘉丽吼完,她就冷着脸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将来别后悔!要记得我提醒过你!”说完就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往楼下跑。
罢工到第三天,家长们围在学校大门外,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东深市的各个报社的记者架着长枪短炮也等在大门口,政府官员一批批地来到了学校。老板派出了学校聘请的律师来跟罢工的老师谈判,老师们推出了几个代表,其中之一就有辛甘。
老板答应了老师们提的一切条件,罢课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里,参与罢课的老师们纷纷议论起来:“团结就是力量,这是颠覆不破的真理啊!”教物理的小吴见的世面还少,这次行动让他很兴奋。
“我说啊,咱们老板也算不错的,比起我过去呆的那所学校的老板好多了,咱们这样做,会不会伤了他的心?”年龄大的老李没有罢课胜利的喜悦,倒有些忧心忡忡。
老张听老李这么说,深有同感:“老板人是不错,不过,这次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说加工资,就是不发,再加上物价涨得太快,大家这样做确实也很无奈啊!”
教政治的张老师听着老张和老李议论,就笑着对他们说:“资本家要达到利润最大化,就必须从降低劳动成本角度着手。”“老板作为自然人是好人,但加上社会属性“资本家”后,他就要攫取利益。我们罢工,也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听张老师这么一说,小吴快人快语:“我明白了,要想不被老板榨取利益,那就自己做老板!”
“说得好!”老李一拍小吴肩膀,“你小伙子努点力,做老板去!我啊,等着我儿子将来做老板了。”
这些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唯独郑嘉丽被冷落着,没人跟她说话,她也不知道跟别人说什么。
郑嘉丽突然就成了异己分子,就像二战时期的犹太人,身上被老师们暗暗地贴上了各种标签:不可信任的人,不可共事的人……这些郑嘉丽都默默地忍受了。不忍受又能怎样呢?她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吧,上帝可怜某些人,某些人总有让人可怜之处,她郑嘉丽不是可怜的人,她的苦衷只有她自己明白,何必昭告天下呢。每每有人故意地不理睬她,故意地挑衅她的时候,她都会挺直自己的肩膀,扬起那张平凡但坚毅的脸,默默地提醒自己:“挺直,别趴下!”
罢课结束了,但事情的余韵还在继续。事情过去仅3天,参与谈判的三名老师,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开除了。
这其中就有辛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