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燕吴传（三）
公元前154年正月甲子日，刘濞从广陵起兵，随后向西渡过淮河，会合楚军后一起前进。吴国派出使者送给各诸侯国书信说：“吴王刘濞恭敬地问候胶西王、胶东王、淄川王、济南王、赵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原长沙王太子：希望大家教诲寡人！因为汉朝出了贼臣，晁错无功于天下，肆意侵夺诸侯封地，不断指使官吏弹劾审讯治罪诸侯，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主上不用诸侯人君的礼遇对待刘氏的骨肉，抛弃了先帝的功臣，任用奸臣，祸乱天下，这是想要危害天下社稷。当今主上因为体弱多病神志不清，不能明察。我想要举兵诛杀他们，恭谨地接受各位诸侯教诲。我的国家虽然偏僻狭小，地方纵横也有三千里；人口虽然缺乏，却也有精兵五十万。寡人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们的王君都不推辞替我分忧，派出精锐士卒跟随寡人，又增加了兵力三十多万。寡人虽然才干不济，愿意跟随各位诸侯王。越国和长沙接壤，越王可以跟随长沙太子平定长沙以北，向西进攻蜀地、汉中。特别转告越王、楚王、淮南王三王，你们要和寡人一起向西进攻；齐国诸王和赵王平定河间和河内，随后进入兵临晋关，也可以和寡人会师于洛阳；燕王、赵王和胡王有盟约，燕王向北平定代地和云中，指引胡人军兵进攻萧关，攻占长安，以便匡正天子，安定汉室高庙。希望各位诸侯勉励前行。楚元王的太子、淮南三王为今天，坚持不洗浴已经十多年了，他们的怨恨深入骨髓，想要一泄怒气也太久了。寡人还没有了解到诸王的意思，所以不敢听命。现在是决定诸王能否苟活存亡继绝的时候了，我们赈弱伐暴，以安定刘氏江山，这也是刘氏社稷的意愿。我的国家虽然贫穷，但寡人我节衣缩食减少费用，积累金钱，储备兵革，聚集粮草，无不夜以继日，现已经坚持三十多年了，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希望诸王勉励前行。我宣布：‘凡是能斩捕大将的，赏赐黄金五千斤，封万户；斩捕列将的，赏赐黄金三千斤，封五千户；斩捕裨将的，赏赐黄金两千斤，封两千户；斩捕两千石官员的，赏赐黄金一千斤，封一千户；斩捕一千石官吏的，赏赐黄金五百斤，封五百户，以上都封为列侯。如果主动带军队和献出城池来投降的，军卒一万人、城池万户的，如同斩捕大将；人户五千的，如同斩捕列将；人户三千的，如同斩捕裨将；人户一千的，如同斩捕两千石官吏；其他斩捕小吏的，全部依照等次赏赐不同的爵位和黄金，其他的封赏都一倍于汉朝军法规定。那些原来有封爵食邑的，只会增加不会维持现状。’希望诸王明令士大夫，说我不会欺骗任何人。寡人我的金钱在天下到处都是，不用到吴国前来领取，就是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耗尽。有应当受到赏赐的可以明确告诉寡人，寡人我亲自前往去送。恭敬地把以上通报送达各诸侯国知晓。”
七国造反的书信送到汉景帝那儿后，汉景帝马上派遣太尉、条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名将军，前往迎击吴楚军队；派遣曲周侯郦寄率军进攻赵国；派遣将军栾布进攻齐国；派遣大将军窦婴屯兵荥阳，监视齐赵两路军兵。
吴楚叛乱的书信发出后，朝廷的军队还没有出发，窦婴也没有出征，他向汉景帝推荐了原吴国的相国袁盎。袁盎这时在家闲居，汉景帝下诏召他入宫面见。
汉景帝问袁盎询问对付吴、楚的计策，袁盎回答说：“吴楚一起发出书信，书信中说：‘高皇帝把自己的子弟分封给土地，现在贼臣晁错擅自问罪诸侯，削夺诸侯封地。’这是他们造反的名义，其实就是打着诛杀晁错、恢复原有封地的旗号向西一起出兵。现在只要陛下下决心斩杀晁错一人，然后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之罪，恢复削夺的封地，那样就会兵不血刃，事情就会顺利解决。”
汉景帝采纳其建议，诛杀晁错，其话语记载在《袁盎传》中。汉景帝派袁盎正式以太常的身份侍奉宗庙，刘通以宗正的身份作为辅佐，随后派人到吴国通报袁盎的计策。他们到达吴国时，吴楚的军兵已经开始进攻魏国的营垒了。刘通因为是刘濞的侄子，得以先去面见刘濞，晓谕刘濞拜受诏命。
吴王听说袁盎前来，知道他是来劝说自己，不由地暗自一阵冷笑，他对身边左右说：“我已经成为了东帝，现在还要去拜谁呢？”刘濞不肯面见袁盎，派人把他扣留在军中，想要胁迫他作为吴国将军。袁盎不肯接受，刘濞派人把他包围，想要斩杀。袁盎趁着夜间，逃走来到梁军营中，然后骑快马返回报告汉景帝。
条侯、将军周亚夫乘坐六匹马拉的传车，会师于荥阳。他率军到达洛阳后，见到了剧孟，大喜说道：“七国叛乱，我乘坐传车来到这里，没有想到会如此安全。我还认为诸侯叛军已经得到了剧孟。看到剧孟仍然为我大汉所有，我心中无比高兴。我占据荥阳，再向东进军就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了。”
周亚夫来到淮阳，他向自己父亲的原宾客邓都尉问计：“我们应当用什么计策来对付叛军呢？”邓都尉回答说：“吴军很精锐，我军暂时难以和他们争锋。楚军轻浮，不能持久。我现在替将军谋划，不如领兵向东北到达昌邑后坚壁不出，牺牲梁国抵挡吴军，吴军肯定会出动全部兵力进攻梁国。将军深沟高垒，派出轻骑兵封锁淮泗渡口，截断吴军的粮道。两军长久相持，坐等吴楚军兵疲惫、粮草枯竭，然后派出全军制服疲惫之敌，肯定有把握击败吴军。”周亚夫说：“好计。”
周亚夫采纳邓都尉的计策，率军前进到昌邑以南，坚守壁垒不出，同时派出轻骑兵切断吴军的运粮通道。
刘濞在开始起兵时，任命吴国大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说：“这么多军兵屯聚在一起向西进攻，没有其他奇兵协助，是难以成功的。臣我愿意率领五万人，从另一路沿着江淮而上，收取淮南和长沙，然后攻入武关，和大王会师，这可以算是一路奇兵。”
刘濞的太子刘子华劝阻说：“大王是以造反为名义的，这些军兵不能交给别人指挥。因为这些人也可能起来反对大王，到那时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尚且擅自行动的军队，面对着很多未知的困难，将来都是变数，这样只会减少我们的整体力量。”刘濞没有答应田禄伯的要求。
吴国另外的一名少年桓将军劝说刘濞：“我们吴军步兵居多，适合在险要地区作战；汉军车骑兵居多，适合在平坦地带作战。希望大王攻占城邑后不要派兵据守，而是直接舍弃后前进，迅速西进占据洛阳的武库，夺取敖仓的米粟，阻断山河之险以命令诸侯。这样虽然不能攻入函谷关，天下大局也已经基本确定。现在大王进军速度太慢，并且留下太多的军兵据守城邑，如果汉军车骑兵攻到，飞驰进入梁楚的郊野，那么我们就失败了。”
刘濞询问他手下的老将，老将们都说：“这个少年在前面作为先锋还是可以的，他哪里会有长远的考虑呢！”刘濞也没有采纳桓将军的计策。
刘濞亲自率领军兵作战，还没有渡过淮河，他手下的宾客都封为将、校尉、候、司马，只有一名叫做周丘的没有任命。周丘是下邳人，他亡命到达吴国，酗酒后没有德行，刘濞很看不起他，所以才没任命他。周丘主动拜谒刘濞，劝说刘濞：“臣我无能，不得跟随部队出征。我没有其他非分的要求，只希望得到大王的一个符节，肯定能回报大王。”刘濞授予了周丘符节。
周丘得到刘濞的符节后，连夜飞驰进入下邳。下邳这时听说刘濞造反，马上坚守城池。周丘来到馆舍中，召县令来见。县令刚刚进门，就被周丘的随从斩杀。周丘召集自己的兄弟们以及他们结好的豪吏们说：“吴国的军队马上赶到，他们想屠灭下邳城不过一顿饭的工夫。现在选择投降，大家的家室都能保全，有本事的还能封侯。”
这些人奔走相告，下邳就这样投降了吴军。周丘一夜之间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刘濞，刘濞命令周丘率军向北攻掠城池。周丘到达城阳时，军兵已经超过了十万人，击败了城阳守卫的中尉所部。后来周丘听说刘濞败退逃走，自己考虑不能成功，就率军退回下邳。还没有到达时，因为背上生疮而死。
这年二月中旬，吴军被击败退走。汉景帝下诏给将军们说：“我听说过：‘平时坚持向善的，上天会给予福报；一直为非作歹的，上天会给予祸害。’当初高皇帝亲表功德，建立诸侯，幽王和悼惠王本来的封爵已经断绝，但文皇帝哀怜他们，施予他们恩惠，把幽王的儿子刘遂、齐悼惠王的儿子刘昂等人封王，以便让他们能供奉先王的宗庙。他们作为汉朝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吴王刘濞背德反义，诱导接受天下亡命的罪人，扰乱天下币制，诈称有病二十多年不到长安朝拜，有关部门多次请示治罪刘濞，因为文皇帝心胸宽厚，想要给其机会改恶从善。刘濞现在和楚王刘戊、赵王刘遂、胶西王刘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东王刘雄渠订立盟约造反，属于大逆无道。他们起兵危害宗庙，杀害大臣和汉朝使者，迫劫万民，乱杀无辜，烧残民家，掘其坟墓，暴虐无比。现在刘昂等人更加大逆无道，他们烧毁宗庙，掠夺宗庙中的御物，朕我切齿痛恨。国家有难，朕我有责，我特地穿上素服避开正殿发布诏书，将军们要勉励士大夫们奋勇反击叛军。对于叛军，深入多杀就是功劳，对捕捉到的三百石以上叛军将领和官吏格杀勿论，一律不准释放。有敢非议诏书或者不按照诏书行动的，全部腰斩示众。”
当初时，刘濞渡过淮河后，和楚王一起向西在棘壁击败汉军，然后乘胜前进，锋芒无比，所向无敌。梁王刘武害怕了，派出六名将军抗击吴军，结果两名将军战败，士卒纷纷退回梁国。刘武多次派出使者向周亚夫求救，但周亚夫并不答应出兵。
刘武派人到汉景帝面前状告周亚夫，要求周亚夫派兵救援梁国，周亚夫再次陈述不能派兵救援的理由。刘武起用韩安国和在楚国因事被杀相国的弟弟张羽为将军，这才稍微能抵挡住了吴军进攻的步伐。吴军想要继续向西进攻，梁军凭借坚固的城池防守，吴军不能前进一步，就掉头进攻周亚夫所部，在下邑和周亚夫的部队相遇。
吴军急切求战，但周亚夫下令谨守壁垒，不能和吴军交战。吴军粮草断绝，士卒饥饿，多次挑战不成，就趁夜间进攻周亚夫的营垒，在东南方向喊杀声震天。周亚夫却命令军兵加强西北方面的防御，吴军果然从西北方向大举进攻，结果吴军大败而还。吴军士卒很多被饿死，一时开始四散奔逃。
刘濞看到大事已去，就率领手下的壮士数千人趁夜间逃亡，他们渡过长江后逃往丹徒，然后退到东越。这时东越的军兵还有一万多人，刘濞派人收拢自己手下的逃亡士卒。汉朝派人用重利诱惑东越王，东越王立刻欺骗刘濞，让刘濞出面慰劳军兵。刘濞一出面，东越人马上杀掉了刘濞，用匣子装上他的脑袋后飞报到长安。刘濞的儿子刘子华和刘驹逃亡到闽越。因为刘濞扔掉自己的部队逃亡，所以吴军随后崩溃，大多数投降了周亚夫和刘武的部队，楚王刘戊军兵败后自杀。
三王围攻齐国临淄城，三个月没能攻下。汉朝援军到达，胶西王、胶东王和淄川王只好率军返回。胶西王刘昂露出胳膊，赤着双脚，坐在席子上，喝着凉水向他的母亲王太后谢罪。刘昂的太子刘德说：“汉军现在还远，臣我看到他们已经疲惫，可以趁机发动袭击。希望大王收拢手下的军兵作最后一击，反击不胜后再逃到海岛上，那时还不算迟晚。”刘昂说道：“我们的士卒溃散了，已经不能再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了。”刘昂没有听取刘德的建议。
汉将弓高侯韩颓当写信给刘昂说：“我奉诏诛灭不义，投降的赦免其罪，恢复原来的爵位，不投降的立即诛灭。大王何去何从，我在等待你的答复。”刘昂肉袒叩头来到汉军营垒前，拜谒说道：“臣刘昂不恭谨守法，惊骇百姓，劳苦将军远道来到我这个穷国，我自请菹醢之罪。”
韩颓当手持金鼓来接见他，对刘昂说道：“大王被军事所苦，希望你如实说出发兵叛乱的经过。”刘昂再次叩头膝行回答：“因为晁错被天子用事为臣，他变更高皇帝的法令，侵夺诸侯封地。我们认为这是不义，担心其败乱天下，七国这才发兵，其实是为了诛杀晁错。现在听说晁错已经被诛杀，我们请求罢兵返回。”韩颓当说道：“大王如果认为晁错不善，为什么不报告陛下？何况没有诏令虎符，你擅自发兵进击义国。从这些情况来看，你们的意图根本不是诛杀晁错。”
韩颓当取出诏书对刘昂宣读，读完后对刘昂说：“大王自己选择吧。”刘昂说道：“像我刘昂等人死有余辜。”说完拔剑自杀，王太后和王太子也随后自杀。胶东王、淄川王和济南王也全都自杀，封国被废除后收回汉朝。将军郦寄包围赵国首都邯郸十个多月后攻克，赵王刘遂自杀。济北王因为被劫持没有出兵的缘故，得以未被诛杀。
当初时，吴王刘濞带头造反，会合楚军，接连齐赵，从正月起兵，三个月后就被击败。
班固赞曰：
荆王之所以被封王，是因为天下刚刚统一，天下还没有安定，所以这些人虽然是刘邦的远房亲戚，也都册封为王，以便镇抚江、淮之间。刘泽发迹于田生之谋，因为用计激吕氏而得利，最后突然南面称孤一直三世。他们发迹就是重罪，难道不很危险吗？吴王刘濞专擅山海之利，所以才能以薄敛驱使部众，其逆乱从刘贤被打死就开始萌生。古代诸侯的封地不过方圆百里，山海不作为其封地，大概就是为防备这事。晁错为国家长远考虑，却引祸上身。“提出建议作为权谋之首，这样容易受害”，这话说的不正是晁错吗？
黄其军
作于2021年9月4日（古历辛丑年七月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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