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如果你忘不掉过去,一定要去一次吴哥窟,在那里埋葬你的秘密;如果你想开启新的生活,更要去一次吴哥窟,坐在高高的巴肯山上,看世上最美的日出日落,望尽沧海桑田。 于是我带着蒋勋先生的《吴哥之美》坐上了飞往暹粒的飞机。
暹粒市郊的吴哥古迹是9世纪到15世纪高棉帝国的都城。高棉民族古称扶南、真腊,曾经是东南亚历史上最大、最繁荣、最文明的王国之一。15世纪被暹罗人打败,灭国、屠城,瘟疫横行,统治者弃城而逃,迁都金边。古迹群也在不知不觉中淹没于茫茫丛林,直到1861年才被法国人发现,自诩为文明人的他们惊叹:此地庙宇之宏伟,远胜古希腊、罗马遗留给我们的一切,走出森森吴哥庙宇,重返人间,刹那间犹如从灿烂的文明堕入蛮荒。
带着对这个古老文明的敬意,清晨,我走进了小吴哥。长达400多米的石板引道上空无一物,把参拜者的视线直逼向端景——巍峨高耸的寺塔,一轮金色的太阳从建筑背后升起,倒影在吴哥寺前方左侧的水池里,朵朵红莲绽放,水池前人们或静坐或站立,闭目凝神,仿佛看到了血色金光,看到一个帝国已经失去的辉煌。用黎明的光,走进寺庙的回廊,上面刻着印度古老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阳光在移动的时候,墙壁上浅浅的雕花就出现了。转角处,回眸处,石柱上的阿普沙拉女神带着浅浅的微笑,情态不一,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手拈花朵,手提裙裾,款款走来,2000多个俏丽的女神像精致而又真实,让吴哥窟整个的鲜活了起来。
吴哥古迹中,除了壮观精美的吴哥窟,还有个寺庙以其独一无二的微笑举世闻名,那就是巴扬寺。是被称为“银发国王”的阇耶跋摩七世晚年为自己建造的陵寝寺院。晚年时候的他,年迈苍苍,经历过惨烈的战争,从印度教改信大成佛教,似乎想要合上双眼,冥想另一个宁静无厮杀之声的世界。莲花、四面菩萨像成为建筑的重要组成,在这里看到的不再是印度教中表现出来的永无休止的两种力量的牵扯和较量,而是佛教中的淡泊宁静,包容和恒远。
走过阴暗狭窄的长廊一层一层往上攀爬,无处不在的佛陀的脸,抵不过岁月的沧桑,青苔密布,眉眼低垂,时刻注视着芸芸众生,随着光线的转移表情各不相同,或悲悯,或浅笑,或淡然。热带天气更甚于娃娃脸,很快大雨滂沱而至,找到避雨的地方已身处第三层平台,透过一个个门框、窗框看到的都是完整的佛陀。突然,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细细看去,一个白人女孩斜坐在窗框边沿,如框旁阿普沙拉女神般美丽而优雅。用撇脚的英语打了一声招呼,白人女孩露出浅浅的微笑,欣然同框,这一切都归结于全世界有一种共同的语言——微笑。
雨停了,天边又亮起来了,寺庙高处49座塔尖上一百多面静穆的微笑,在夕阳的光里到处流荡。仿佛初日中水面升起的莲花,静静绽放,战争消失了,尸横遍野的场景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为镇定的微笑,若有若无,最后连面容也消失了,五官也消失了,只有微笑,在城市高处,无所不在,无时不在,这个微笑被称为“高棉的微笑”。800多年了,在战乱的年代,在饥饿的年代,在血流成河、人比野兽还残忍的年代,他一直如此静穆地微笑着:包容爱恨,超越生死。
那些笑容同样也是寺庙周围乞讨者和残疾演奏者的笑容。他们是新近战争的受害者,或许是在田间地里误触了战争时候埋下的地雷,断手断脚,缺眼缺鼻,仍庆幸自己活着,在拖着残断的身体努力工作,在毁坏的脸上认真的微笑。走过他们,高亢的歌声和扬琴胡琴的乐声便深深烙在了心底。
傍晚时分,登上巴肯山,四下寂静,苍茫的落日,余辉映照在一片片茂密的热带雨林中,隐约可见器宇轩昂的吴哥王朝的建筑,繁华匆匆一逝,不发一语,只有阶梯旁一头头发呆的石狮见证过那一场场战争瘟疫,内战,屠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朦胧中,斑驳的巨石头像显示出历史的厚重,这个微笑很神秘,似笑非笑,似乎带着喜悦,又带着悲悯,仿佛告诉经历无数坎坷的柬埔寨人民: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应该微笑着面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