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九载(七五〇)的除夕之夜,唐代大诗人杜甫在堂弟杜位家中守岁,写下了《杜位宅守岁》一诗:
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
盍簪喧枥马,列炬散林鸦。
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
谁能更拘束,烂醉是生涯。
古時正月初一日用盤進椒,饮酒則取椒置酒中。盍簪,指的是士人群朋聚会。诗中前四句写的就是除夕之夜的热闹景象。当时天下闻名的大都市长安,必是笙歌遥澈,笑语欢乐。杜甫和朋友们扬鞭跨马,恣情纵欢。彼时的长安夜晚,必是十分热闹。鞭炮声声,诗人们也都趁着这一天,除去烦恼,除去诸苦,莫叫佳景蹉跎,只须有人间韵事。累了,便回家。把马儿拴起来,饮酒赋诗。有酒有朋友的夜晚,怎么说都不会寂寞。除夕守岁,不就是亲友相聚一堂吗?
杜甫出生于奉儒守素的家庭,祖父杜审言曾是有名诗人,而远祖杜预更是功业煌煌。怀着稷契之志,希望能够再复远祖功业,兼济黎元。可是留寓长安有年,始终还没有得到朝廷的任用。过了年,眼看着就要到四十了。虽然文名早播,“李邕求识面,王翰愿为邻”,可杜甫始终还只是漂泊之身。那些年的同学翁,早已经肥马轻裘,腰缠万贯。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很会写诗的文艺青年。没有车,没有房,他的孩子们也将跟着他挨饿。他有理想,然而他的理想轻轻松松地就被人给践踏了。在杜甫眼中,“斗屑之人,合足为算”,然而就是这些人,心无稻粱谋,窃居要路津,还说什么陛下圣徳,野无遗贤。
儒士往往有“耻名之不立”的情结,杜甫自不能例外,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想道家那样。隐士说放下就放下,要么遁身山林,要么化身渔夫。任由风云变幻,我自清虚自守,淡泊无为。眼见国家弥漫在盛世欢歌里,却不警惕专权乱政之弊,杜甫有才情有抱负,书房终究不得施展。宋穆修有诗道:“自伤枥骥心千里,空羡溟鹏志九霄。”杜甫如是,我们又何尝不是那些被拴住的枥马呢?
“谁能更拘束,烂醉到天涯”,一年以来,实在是拘束得太多了。朋友们,且让我们今晚喝个烂醉吧。这是杜甫的豪情,也是杜甫的风骨。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是呀,得意时,尽可随心潇洒。可是杜甫在失意时,也可以了无拘束,烂醉天涯。烂醉天涯,我不觉得这是酒鬼般的颓废,而是儒士的性情流露。谁说文士就得正襟危坐,一副严肃的面孔呢。
真名士,自风流。
有人说,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了,不适合复杂的社会。可是假若连象牙塔的美好,都已无人守护,那这个社会还会好吗?譬如大观园里没了人的时候,只剩下荒芜,连哪些妈子们也不敢进去,这何尝不是一种大悲哀。大观园里,有莺声笑语,有残荷腊梅,也有石榴飞蝶,海棠芙蓉,更有诗情画意,琴声悠悠。杜甫也有他的大观园,有他诗意栖居的象牙塔。
除夕之夜,杜甫带着他的诗意,在烂醉中睡去。
岁在戊戌九百六十万家灯火共庆新春。
年满乾坤周秦汉唐历代子孙同贺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