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叽叽喳喳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放学还没到家,刚刚到村子拐弯处的小墙角,就远远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是什么味?我来猜一猜,'“二丫嬉笑着说道,”是你妈又做好吃的啦吧!囡仔一脸谗相的看向我,”我也不知道啊,她总是做我想不到的好吃的嘞“我一脸自豪又无限神往得说着。其实我已经猜到是什么好吃的,赶快放开脚丫子飞奔回家,不理会几个小伙伴了。
一进家门,就看到妈妈正坐在门后一摞柴草堆旁的鏊子处。哦,她又在烙煎饼。一张大大的圆形铁制鏊子,足足有40公分内径,两侧各有两个”耳朵“,用来拿取方便。
鏊子上正滚着 一个硕大的煎饼,圆圆的,一股股热气腾云驾雾般逼入鼻端,不薄不厚的面糊涂抹均匀恰到好处,微微泛黄的色泽显示它快要烤熟正要被揭下来。
我忍不住上前就揪下一块边角塞进嘴里,”你这孩子,就是嘴馋,快别揪了,揪了就不完整不好看了,哎,别烫着啊……”“煎饼就是被吃掉的额,哪有什么好不好看……哎呦,嗞,嗞,烫死我了。"
不理会妈妈的说辞,我一边还嘴打断妈妈一边被刚吃到嘴的煎饼烫得龇牙咧嘴。妈妈在一旁笑着说:“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再一细看,鏊子旁边摆着一个大菜盆,里面满满一盆菜。切成小块的老白豆腐,碎碎的翠绿色韭菜,细丝般的晶莹胡萝卜,开水煮过被酱油浸透的粉条,剁成块的清爽青辣椒,多样菜济济一堂红绿黄蓝的调色盘一般,眼花缭乱鲜艳且透亮。
趁妈妈往炉灶里添火,我偷偷用手捏一撮尝了尝,嗯,油盐酱醋味精调料一应俱全,不咸不淡不多不少刚刚好,正合我们当地人的口味。不错,妈妈是拌菜高手。诺,妈妈这是烙菜煎饼。
“妈妈我来帮你,”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想自己动手实践一番。无奈鏊子太热,我总是不敢下手。
"二妞,快去把这卷给村东头的三奶奶送去,"妈妈一边麻利的拿刀切开,一边嘱咐我,我心不甘情不愿得跑去很远,一边跑一边纳闷:三奶奶又不是没有吃的,她自己吃的不是很好嘛,三天两头白面馒头,我都吃不到。尽管她是我们一个姓的本家户族,在妈妈心里她就像一家人,真难以理解。
一路小跑刚回来就看到妈妈在烙第二卷。一个大煎饼铺上去,不够,再加一个,底下铺上两个煎饼,再慢慢倒上一圈菜,用筷子来回不停地调均匀。约莫五六分钟,鏊子热气腾腾,菜也有个五六分熟了,只见妈妈又放上一张煎饼盖上,用手按住煎饼在鏊子上来回转了几个圈,鏊子热,煎饼也烫手,她一边翻转一边用专用的干净的凉毛巾擦手。几个来回后,再用力一提一旋转,饱满膨胀的煎饼就翻了个身,是给这一面加热了。
如此来回反复几次,不停的加热,不停地翻转。既要受热均匀,又要煎饼香酥,看似体力活,却也是有技巧可言,孰能方生巧。妈妈仿佛一辈子在和煎饼打交道,烙了一摞 又一摞,一次次被鏊子烫的手起泡,也毫不在意,仿佛乐此不疲。我便也在这一个个煎饼里,吃出独有的味道。
“好了,这卷更好,鏊子热乎乎,烙出的煎饼更有劲,“妈妈又催促:"快去,这卷给你后面大娘家送去,她年纪大牙齿不好,趁热吃好嚼,又香又不伤胃。。“嗯,这个大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老实巴交是个好庄稼手,还会点木匠活,人很好。但是是个”妻管严“,妻子埋怨婆婆年老体弱,只能吃不会干活,不愿意尽子女的义务赡养老人,还三天两头找婆婆的茬。二儿子呢,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自己吃喝玩乐出门在外常年不进家门,指望他侍奉老人,也是天方夜谭。
思绪突然被拉开,作为和我们一墙之隔的老邻居,妈妈仿佛是义不容辞般,每次家里有什么打牙祭的好吃的,都要送她一口。在她自己看来就是举手之劳,有自己一口,就该给老人一口,虽然毫无血缘关系。我曾一度怀疑,我们家粮食吃那么快,是不是被妈妈给别人了。说给妈妈听,她不禁爽朗大笑着:“你这孩子,咋那么多心眼呢,邻居间不就是你来我往互相扶持一把吗,你大娘多可怜呐。咱们有饭吃,给她一口还能把自己饿死了?”你来我往,是这样吗,好像我们只有往,没有来啊。不敢多说了,还是不能懂她,她的心地我无法理解,只是在幼年的记忆里,她总是那样,有自己一口饭吃就要接济那些没饭吃的人。
“快,快,这卷送给西街坊的三婶子,她最喜欢吃我烙的菜煎饼了。"哎,不就是那个不善言谈不与人家长里短的女子吗,一副矮小瘦弱的身材,走起路来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虽衣衫陈旧补丁成片却也穿戴整齐,在我们村是出名的穷家破户。
妈妈怎么和她处那么好呀,别人可都不怎么待见她,看不上她的寒酸、沉默寡言。只有妈妈说,她其实是个可怜的人哪,自小被抱养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长大了,养父母为了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讨个好媳妇,就把他凑活着嫁了,嫁给一个大他十五六岁的有癫痫症的老男人。
据说她被娶回来的那天,老男人癫痫发作,口吐白沫眼珠翻转,差点死在她怀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哪见过这个势头,当场就吓晕过去。还是我妈妈胆大心细,那么多人里就她果敢机智,一把拉过姑娘掐住她人中,缓缓地,姑娘醒过来了,哇得一生大哭,抱住妈妈再也不松手。自那以后,姑娘就和妈妈成了知心人,有什么话都会和妈妈说道,妈妈知道她的身世后更加怜悯,把她当自家闺女看待,还隔三差五得送给她一些吃喝用度。
手巧如妈妈,烙出的的煎饼香酥黄嫩,加上混杂的各色菜,更是人间美味。三婶子吃过几次后,再也离不开戒不掉,说那是只有妈妈才能做出的美味。我知道,菜煎饼的确好吃,可这煎饼里饱含着妈妈多少的温暖和爱意,聪明如三婶子,她又会如何不知?
我翻转着饱满一堆菜的煎饼,吸溜吸溜一边大口大口下肚,一边赞不绝口,”妈妈,煎饼太好吃了,如此美味,天天吃也不够呀。“辣椒真够味啊,辣得我小脸通红眼泪从眼角流出,还是不能停歇继续开吃。感觉不过瘾,用手把菜从里面扒拉出来,再掰下后端菜少最酥黄的部分直接吃。一卷煎饼顷刻间被我席卷而光。
一卷,两卷……烙下去,加菜,翻转,刀切,嘱我送人,我跑了几家自己也不记得了,只知道那片邻居每次提起,都会说,你妈手巧,心也巧。心巧?那时的我不明其意。
妈妈一脸烟灰,额头汗珠不断落下,笑眯眯看向我,”你这丫头,干嘛都毛毛躁躁,慢点吃,没人给你抢。“”妈,你快点吃呀,凉了不好吃。“”我一会再吃,这是最后一卷,这卷给咱们自己家人留着。你爸还得吃呢。“三大卷煎饼,送人两卷,自己家留下一卷,够吃的了,幸好我吃饱了,不然还得抗议。
物资短缺的年代里,吃着妈妈自制的菜煎饼,我慢慢长大成人。也渐渐懂得,一盆菜一大卷煎饼,养活一家人,温暖无数个或远或近的乡邻。
有菜煎饼,就有妈妈,有妈妈,就有家。菜煎饼,这辈子也吃不够。
无戒21天写作训练营第三期第六天 学号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