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十年代初期，我出生在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山村里，小学六年，我的学习都是全校全镇第一名.有一个弟弟比我小两岁，他从小就是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在我小学毕业那天，妈妈对我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许我再上学。

乡亲们觉得我就这么放弃了读书太可惜了，纷纷过来劝阻，可妈妈就是不点头。

我六年级的班主任帮忙找到了愿意援助我读书的好心人，他们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城里夫妇，在了解我的情况后，自愿承担我从初中到大学前所有费用。

不用家里钱，我妈妈自然也不反对我继续读书，只是放学放假别的孩子都在看电视，玩游戏，我必须帮家里做农活。

九三年我以非常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我妈妈说只要不让她出钱去哪儿读书都可以，前提是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村里跟我同年的姑娘都在帮家里减轻负担，我也有应该给二老孝敬钱。

上大学是我的梦想，我含泪答应了妈妈，大学四年里我每个月邮寄五百块回家，算是报答妈妈生育了我的恩情。我爸爸觉得妈妈太过分，还没有张口就被妈妈骂得哑口无言，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哭泣的看着我，我的心像是被人抽打般痛。

从小到大，爸爸已经是用尽他全力在维护我，只是在这一个家里，他和我一样没有发言的权利。

大学的学费我自己贷款，生活费和零用钱还是赞助我读初高中的叔叔和阿姨给我的，这份知遇之恩我一辈子都铭记，我祈祷上天一定要在我有能力偿还时，他们还能有着健康的身体。

大学四年，为了省钱我没有回过一次家，虽然家里没有温暖，可是那是生育我的地方，很多次我想念故乡那方天和那块地而偷偷哭泣。

大学是谈恋爱的天堂，别人都在幸福的约会。我却要出去做临工，洗盘子，家教，发传单，只要能赚钱的工作我都做过。

每月五号准时把五百块打进我妈妈的存折里，有一次由于学习比较忙忘记了存钱，我妈妈一天往宿舍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找我，宿舍的人都以为家里出了大事，纷纷过来安慰我。

被外人欺负可以诉说，和男友闹别扭可以痛快的骂，而我是被亲妈逼得快要疯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有苦自己咽。

每逢过节别人都回家了，我只能呆在冷冷清清的宿舍里，在中国哪有多少人过年不团聚的。害怕室友同情我，嘲笑我，每次我都和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室友一起去到火车站，和她告别后，我又偷偷的回到的宿舍。

有一年过年，我爸爸找到了学校陪着我，那是大学四年最开心难忘的一次假期。爸爸跟我说就是太想我了，想来看看我过得怎样？为了和我团聚，他跟老佛爷妈妈撒了一个谎，说是给做建筑的工地看门，有三倍的工资拿。

为了凑齐这三倍的工资，爸爸攒下了一年的烟钱。

爸爸从十七岁就开始抽烟，三十几年的烟龄，为了见闺女一面，他戒烟了。忙累得睡在床上翻不了身我没有哭，发烧到四十度一下吃了别人一天的药我没有感觉到害怕，这一刻我却感觉到眼圈发烫。

‘爸，对不起！’明知道这几个字最苍白无力，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说什么。

‘傻丫头，爸爸戒烟不是为了你。电视新闻不是都在宣传戒烟对身体有益吗？我闺女这么有出息，我想多活几年，享享清福。’

‘嗯！等我工作了，就接您过来享福！’爸爸假装很轻松的样子让我心口发疼，我把脸扭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晶莹剔透的水珠缓缓的被烫出了眼眶。

大年三十的夜里，校门口的快餐店里，我和爸爸笑着笑着就哭了，老板娘特意送了我们一盘她亲手做的肉糕，那是我记忆里无可替代的最美味年夜饭。

02

大学毕业后我根本不敢幻想考研究生，立马找工作，我妈妈要求我每个月只留下五百的生活费，其他准时五号全部寄回家。

所有的工资都寄回家还不够，妈妈还隔三差五的来电话不是生病了就是弟弟又闯祸了，反正就是要钱，三千，五千，哪怕我去借，卖血也必须寄回去。

工作两年后我特别想回家看看，妈妈怎么都不给，她说要省下车费给弟弟娶媳妇用。

如果不是偶然遇到我的同乡王哥，我都不知道我的亲妈妈一直在骗我，她把我当成了取款机。

原来我家早就不是我刚出来的贫穷模样，家里的一部分地被政府征用分了不少钱，妈妈帮我弟弟在县城买了一套复式楼，还买了一台二十万的轿车。

最让我气愤的是，为了给弟弟买车，妈妈居然骗我说是爸爸出了车祸，让我必须想办法立马寄五万钱做手术。

所有邻里街坊都觉得我妈妈太过分了，居然把女儿当机器来压榨。王哥说我弟弟就是只管杀不管埋的闯祸精，然后妈妈就榨干我的血来帮弟弟善后。

临走时，王哥让我要为自己考虑，最好找一个好人家嫁了，这样的家不要也罢。

送走了王哥，我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哭得肝肠寸断。我不怪爸爸，他配合妈妈一起演戏一定有苦衷。

第一次对我妈妈和弟弟有了恨意，他们骗我可以，居然一次又一次的拿我爸爸的身体当苦肉计。

我没有再寄那么多钱回去，隔两个月寄一点，工作一年后我升职了，加薪了，这些妈妈更加不知道。

有一天，大字不识一个的妈妈耐不住，居然独自坐火车来到我的公司。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我认错，说对不起。我太了解她了，大老远来不是跟我认错的，静静的听着，看她表演。

果然，又是为了钱，我那小祖宗的弟弟又闯大祸了，醉酒驾车撞死一个疯老太太，妈妈不想弟弟坐牢，答应了赔偿六十万私了的要求。

‘妈，他那么不成器，说不定关进去能让他觉醒，就让他吃点苦头。’不管怎样，我身上流着她的血，看着她一辈子为了儿子操碎了心也难受。

‘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弟弟，如果进去这辈子就完了，就不会有姑娘肯嫁给他了，那我们老李家就要绝后。千错万错都是妈妈的错，我自己有点钱，能借的都借了凑了三十万，还差三十万，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她好像忘记我也是她的女儿。

‘妈，我也是你女儿啊!我都二十六岁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我的年龄了，家里和我差不多的姑娘谁不是孩儿妈了？’因为有一个这样的家，有一个这样冷血的妈妈，她抽空了我全身的力气，我恐惧和任何的异性接近，我害怕连累到别人。

‘你这么能干还怕没有人要吗？你弟弟重要。’其实妈妈比任何都清楚，那么不成器的弟弟，除了拿钱去砸，谁会把姑娘嫁给他。

‘我这里只有八万块，是我这一年全部的积蓄，你拿着回家吧！’我把唯一的卡递给了妈妈，二十多年我都能活过来，现在都有工作了，不可能会饿死。

‘听说城里的老头很喜欢你这样有文化和单纯的姑娘，要不明天你带我去婚介所看看，一定能凑齐三十万。’妈妈知道我手上没有多余钱，早就盘算了怎么凑够。

亲妈卖女儿！

我感觉天旋地转，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送你去宾馆，明天中午一定给你凑齐三十万。’

第二天，我把从几个好友那里凑够的三十万给了妈妈，还帮她买了火车票送她上车。下午我就辞职了，去到了一个大学同学的城市里，更改了电话号码，从此我就是没有家，没有父母。

我是孤儿。

03

两年后，我结婚了，先生是我一个公司的同事，在他苦追了一年后，我和盘托出了我的故事。他很心疼的抱住我，热乎乎的眼泪流进我脖子里：“从此，有我在，你的家就在。”

先生跟家人说我是孤儿，婆婆表示怀疑，坚决不要来路不明的儿媳妇。先生却非我不娶，婆婆犟不过才勉强松了口。

从结婚到女儿周岁，那是我最幸福最开心的时光，有家，有爱人，有孩子稚嫩的喊我妈妈，我经常做梦都笑醒。

命运真是喜欢作弄人，从我先生带着我表妹和我妈妈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幸福就划上了句号。

妈妈说爸爸为了偷偷来看我，坐了黑车在山里出事了，昏睡不醒需要手术费二十万，救不救让我自己选择。

当时我手上正好有一笔买房子首付的钱，可那都是先生平时省吃俭用省下的，这两年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还债。婆婆坚决反对我出钱，先生不反对但有一个条件，我弟弟必须出一部分钱。

躺在医院需要救命的是最疼爱我的爸爸，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带着全部的钱和妈妈连夜赶到了医院。手术成功了，爸爸却只能卧床和坐轮椅。

弟媳说农村人老了都是姊妹分摊赡养老人，我们家二老一人赡养一个，他们孩子小需要奶奶照顾。

“我来照顾我爸！”爸爸为了看我才这样，我不能丢下他不管。那晚我守护在病床前，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

我结婚那年，爸爸偷偷去看了我，还给了我一个存折，里面有两万块钱，那是他这些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我不收他却坚决不走，他让我去买一套衣服出嫁那天穿，结婚是喜事，千万不能太寒碜。

爸爸出院后，我推着去了我家里，婆婆不给我进门，我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先生，已经猜到了他的态度。

我离婚了，不怪先生，他不应该被我拖累。先生答应我，女儿归我，暂时由他带，等我条件好了，有能力了随时可以接女儿到身边。

我推着爸爸，眼泪滴在手背上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偌大的城市，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把爸爸送进了养老院，重新找了一份相对轻松一点的工作，有空就去看望爸爸，陪陪女儿。先生说因为女儿长得像我，婆婆看不惯，对女儿一点不好，女儿都有点轻微自闭症了，希望我多陪她。

每次和女儿分开时，她特别不舍得，小手使劲搂住我的脖子：“我要和妈妈在一起，要妈妈陪我睡觉，我不要奶奶。”

女儿三岁生日时，我和先生带着她去看了电影，吃了儿童餐，还一起吃了蛋糕。作为女人，我能感觉到先生看我时眼里浓浓的爱意，最喜欢女儿搂住我亲亲的笑脸，我同意考虑复婚。

一次公司开完会，我看到了手机上近十个来电，全部是照顾爸爸的护工打来的，心猛地一沉。

爸爸用水果刀结束了他的性命。

爸爸去世一个月后，照顾她的王姨给我送来了他的遗物，顺便跟我说了一件事情，爸爸出事的头一天晚上我先生去看了他，两人聊了很久，很愉悦。

我打电话给了前夫，他承认爸爸的死他有责任，他十分后悔说爸爸是我幸福最大的负担。

我哭得晕死过去了，满满的都是内疚，绝望。

第二天我去了前夫家里，他早已经把女儿的全部东西打包好放在了门口。我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拖着行李走出了给了这个给过我温暖的家，身后高大而熟悉的身影逐渐的模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