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倩第一次听到“心理医生”这个词是在好莱坞的电影里。
那时候她还是个警校的学生,一心盼望熬到毕业,进个好单位,每天整整档案,敲敲键盘,拿着稳定的工资,舒舒服服地做个文员。
可是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
她抱着纸和笔,不安地缩在角落的沙发上。
诊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的医疗床边亮着幽暗的灯。门和窗都已被反锁上,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与外界最后一丝联系。
这是一间密室,就像一颗紧紧闭锁的心。
陈雅君坐在床边,身上的白色医袍让她看起来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辉。她轻轻摩挲着黄小宝的头发。
“
小宝,小宝,好好地睡吧,你太累了,你该睡了。”
倪倩连大气也不敢出,凝神细听小宝的反应。他的呼吸起初还有些急促,几分钟过后,随着陈雅君的声音,慢慢变轻变稳,似乎渐渐就要沉睡过去。
他真的太累了。
陈雅君的声音忽然一变,由轻柔转为清亮。
“小宝,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倪倩心头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
陈雅君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你看哪,小宝,前面就是你住的桃花巷,巷子里长了好多好多树,有夹竹桃,梧桐,海棠,还有栀子树。湿漉漉的叶子在你的头上轻轻晃动,晃啊晃啊,一颗水珠掉下来,落到你的手背上,冰冰凉凉。”
小宝的手微微一缩。
陈雅君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台阶有点滑,慢慢的,一脚一脚踩上去,对,就是这样,一级一级,走啊,走啊,越来越近了,家门就在前面。”
倪倩的心不知不觉地也跟着抽紧。
“到家啦。那间灰扑扑的小房子,黑油油的屋顶,铁红色的门,门上的漆掉了一大块,没有漆的部位就像一个奇怪的长鼻子老头。他盯着小宝看,小宝啊,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小宝的睫毛颤了颤。
“接下来,去看看门后面有什么。伸手敲一敲,妈妈,快开门呀,你的小宝回来啦。”
“没有动静,再敲一敲,用力敲敲。爸爸,奶奶,姐姐,开开门呀,让我进来,你们不要小宝啦?”
躺在床上的小宝皱紧眉头,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陈雅君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俯下身子,在他的耳边缓缓说道:
“看哪,那扇门打开了。是妈妈!妈妈站在门后对小宝笑。”
倪倩浑身一哆嗦,她看向陈雅君,陈雅君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亮得吓人,就像一只发现食物后匍匐在草丛中伺机而动的猎豹,她的声音却温柔似水。
“奶奶从厨房走出来,亲亲小宝的脸蛋,乖乖小宝贝,奶奶烧了好多好吃的给小宝吃,小宝吃了快点长大吧。”
“爸爸坐在沙发上,朝小宝招手,小宝飞奔过去,扑在爸爸的膝盖上,爸爸拍拍小宝的脑袋,小宝啊,今天在学校表现得好不好?有没有惹老师生气啊?”
“姐姐们在院子里唱歌,歌声透过窗户传进来,唱的尽是小宝听不懂的少女心事。”
“妈妈呢?妈妈在哪里?小宝急急抬头四处张望,妈妈原来一直都在身后,妈妈伸出双手紧紧地把小宝搂进怀里,妈妈的怀抱好温暖好温暖……”
催眠中的小宝颤抖着嘴唇,喃喃念出“妈妈”。
倪倩惊得差点叫出来。
他终于开口了!
人在潜意识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倪倩在纸上认真地记录下“妈妈”两个字。
陈雅君伸手将床头灯关闭。最后的一线光明也随之熄灭,黑暗中只剩下无边的凄冷与孤寂。
窗外雨声淅沥,长夜将至,噩梦才刚刚开始。
“小宝,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屋子里好暗,小宝问妈妈,妈妈,为什么不开灯?妈妈我看不见你的脸。妈妈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宝。”
“滴答,滴答,滴答……有水珠滴在小宝的手背上。妈妈,叶子上的水珠是冰凉的,为什么这颗水珠是热的?”
“滴答,滴答,滴答……窗外飘来姐姐们的歌声:花蕾将要开放,春雨落在我的身上。撕碎花瓣碾碎芽,春雨落在我的心上。挖开心脏剁成泥,春雨落在什么地方?”
躺在医疗床上的小宝浑身抽搐,脸部痛苦地扭曲着,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张开嘴,拼命地想要喊什么,却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滴答,滴答,滴答……越来越多的水珠落在小宝的手上,头上,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小宝把手举到眼前,满手都是鲜红的血!鲜红的血!奶奶站在厨房前笑,笑着,笑着,脑袋从头顶裂成两半。爸爸坐在沙发上招手,摇着,摇着,头从脖子上滚落到地板。还有妈妈,妈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宝你不是要看妈妈的脸吗?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呢?”
催眠中的小宝突然睁开双眼,声嘶力竭地喊叫。
陈雅君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冷冷说道:“全部都死了!就在你的面前,一共5个人,全部都死了!”
小宝的喊叫生生哽住了,渐渐变成抽泣。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夜风呼呼刮过,卷起潮湿的寒意,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小宝哭着说道:“不是5个,是6个。”
“你说什么?”陈雅君追问。
“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