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上树下河活蹦乱跳的时候,我每天喝着各种中药,流着好像永远不合时宜的鼻血,十年如一日。
在我十一岁时,寄宿读书,终于不再被限制交朋友的范围。然而年少无知,终于被几个曾倾力帮助的同学陷害,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秋天的深夜被人从被窝拉出来堵在厕所不许回宿舍,被当时很崇敬的老师逼迫承认自己犯了罪,且没有申诉权就被公诸于众。
父亲以我为耻,并听从那位老师的说辞,认为我默认犯罪,并不屑跟他解释,阻止母亲追问。母亲认为我的作为丢尽脸面,每次回家,总免不了几个小时的训斥指责。
在所有孩子疯狂笑闹的年纪,我一开始十年每日面对猩红的血水,之后的八年,则又增加了各种嘲讽谩骂乃至殴打孤立。至今想起十八岁之前的少女岁月,我依然只记得血红与灰暗,了无生趣。
因为在最渴望保护的那一刻,被父母彻底否定,我曾几度寻死,终究怕痛,最后作罢。却也因此不愿再哭泣请求,父母愿给生活费便吃饭,不给便不要,记得最久时,曾一周五天只吃过一个苹果一包干脆面。于是学生时代,我常常觉得饥饿,深入骨髓,以至于一纤瘦少女,食量竟比健壮男生更胜三分。
孤僻、苍白,吃着最便宜且不能饱足的饭,穿着姐姐淘汰的衣服,竟也有人以为这是特立独行不落世俗。然而我终究习惯了一个人,不能接受让人亲近。
再后来,远离了我出生的城市,摆脱了喋喋不休地老师家长,我终于有了朋友,也曾喜欢一个阳光少年。他有我求之不得的一切,健康的体魄、宽容开明的父母、富足的经济条件、可以两肋插刀的兄弟、理所当然的任性和天真。然而我们终究有缘无分,若说他是任性,我却可以说冷血,终究是相见不如不见,再无牵连。
等到大学毕业,找了不好不坏的工作,勉强顾了温饱,一个人在熟悉的城市来往穿梭,喝酒、旅行、写字画画。越来越做了一切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工资虽仅够温饱,然过年时衣服鞋帽、护肤品乃至首饰总还是要买要送。往往出门时口袋空空,不敢与人应酬。
再接着,父母吵闹,回到故乡。那些风花雪月、浪漫清高的情怀立刻变得不合时宜。于是上班、家务、相亲。每每与人相见,母亲必要叮嘱,不要问工作工资,不要计较胖瘦俊丑。每次不合心意,母亲比要责怪,你这样娇生惯养不懂讨好,将来到了婆家谁见得惯你?若说对方习惯不好,则又应,你竟不会打扮、也这样没正行,倒说别人不好?
及至要自己趁假期兼职或摆摊赚钱,则又骂,你掉钱眼里了?女孩家家要那许多钱作甚?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做不来的。好好学学做饭洗衣,这样子将来怎样伺候好老公婆婆?于是每每在母亲大声责骂、哭泣中妥协。
然而我终究是十余年来独来独往自说自话。虽然因工作缘故也有伪装,却独独对感情无力掩饰、不容牵强。爱我的、我爱的,来来往往生生错过,偶有遗憾,却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闲暇时想想,爱情无果,友人远离,亲情有多年疼痛折磨,早已生疏不堪。就是爱好,初时爱清净,而今不得清净也觉得无关紧要,初时爱素淡,却也嫌弃黯淡无味,琴棋书画原是心头最爱,如今却觉太移性情,多了反而矫情。将过往而今样样思考过,竟未有一刻真正无忧,未有一物爱之难舍,未有一条路可奉行终身不屈不挠。天地之大,也无一寸土地、一片砖瓦可供我立足、护我安稳。
我竟不知我为何活着。我爱之人,他爱我我欢喜,他不爱,我亦释然。我爱之物,得之我珍重,失去我亦不怀念。我无所爱,无所恨,无所怨,无所求,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便是曾经一点清高,也因百无一用而舍去。我不愿做别人,却找不到自己。安于贫困、安于孤独、安于为难、安于病弱。我不知应为何而奋斗,不知如何可安稳,不愿见繁华,又不知能否忍朴素,我不知为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