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尔上校左右示意了我和萨米哈一眼,利索地拉开了枪栓,他那绿莹莹的眼珠中露出择人而噬的暴虐。我的心脏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砰!枪声响起——
我们所在的部队吃了败仗,在试图穿越撒哈拉沙漠撤退的途中,再次遭到了伏击。偌大的队伍被打散成一盘散沙,落入浩瀚的沙海之中。
现在我的身边只剩下了弗拉尔上校和一名阿尔及利亚籍的雇佣兵萨米哈了。
大约两周之前,大家一起仓皇而逃的时候,我们八个丧家之犬聚在了一起。团结在一起认准方向共同逃窜,直到一天,在大家的干粮都吃尽后,格拉普昏倒了。
我们都停下来,看着弗拉尔上校用手拍几下格拉普的脸颊,呼唤了几声格拉普,又喂他喝几口水。可是格拉普的牙关紧闭,灌进去的水又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弗拉尔上校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他的咽喉上下活动了几下,他的腮帮子高高隆起。
“咝——”弗拉尔上校大口吸了一口气,拉开枪栓,“砰——”地一枪打爆了格拉普的脑袋。
然后弗拉尔上校抽出匕首,从格拉普的身上切下几块肉,一一地扔给我们,之后又用他的血水灌满了水壶便当头离开了。
我们几人相互看了几眼,大家都明白了,如今的我们只能靠着战友的尸体活命了。我们依次灌满水壶,然后就彼此拉开距离,走到步枪的射程之外。
我们不会互相憎恨,但是我们得互相提防,以防哪个昔日的朋友,饿疯了而自相残杀。
如果又有谁倒下,大家便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聚在一起。割下一块肉,喝几口血水,校准手表,灌满血水之后再次拉开距离,直到下一次有人倒下……
现在我们的脚下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黄沙,金黄色的沙砾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幻化成无数的小太阳,和天上的烈日遥相呼应,对我们进行上蒸下煮。
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吐出舌头想要润一下嘴角。舌头无功而返,反而被皲裂的嘴唇刮破了,一下子钻心的疼痛。
空气被炙烤得沸腾了,眼前景象都影影绰绰的,手中的枪托都要融化了,远处的巨大沙丘好像一坨雪糕,烂泥似的趴在地平线上。
不谦虚地说,如果我现在见鬼了也不会大惊小怪,毕竟已经有五个同伴化作我们的腹中之魂。
但是,在华氏一百六十度的瓦尔格荒漠中,看到一个大活人从远处的沙丘上走了下来。没有交通工具,也没有骑着骆驼,仅仅靠双腿,在烈日下踽踽独行……还是挺令人惊讶的。
“——砰——,”弗拉尔上校一击即中,那个可怜的家伙应声而倒。于是我们三个人把步枪留在原地,空手向那个独行的勇士走去,又一次聚集在一起。
我熟练地割开他的颈动脉,先灌了几口血水,人在极度饥渴的时候腥臭味也不算什么了。
我喝水的时候,瞥了一眼这个可怜的勇士,他是一个英俊的阿拉伯人。如果是在战前的话,我一定会向这个沙漠中的独行勇士脱帽致意。
我还要邀请他到蒙马里尔最好的酒馆,叫两个全巴黎最火辣的陪酒女郎,点两杯最爽口的冰镇苦艾酒。
请他仔细地讲述一下他的故事,也许他的历险值得再来三十扎啤酒,那两个性感暴露的女郎都为之倾倒,有意无意地用自己鼓囊囊的胸脯摩擦他裸露的臂膀。
我既敬佩他的勇敢历险和渊博的知识,又嫉妒他英俊的脸庞和优雅的谈吐。
现如今,我一边喝水一边打量他的尸体,肠胃 “咕噜咕噜”地蠕动起来。谁会在意一只猪或者一头牛是不是眉清目秀呢?
弗拉尔上校从他的大腿上割下几块精肉,包上之后平均地分作三分。然后又搜刮起掉在地上的包裹,里面居然还有一大块压缩饼干。还有一本用阿拉伯文写就的日记,他草草翻过之后就失望地扔给了萨米哈,只有萨米哈懂得阿拉伯语。
我们缩在沙丘的阴影中,回首看向广袤无垠的沙漠,吹着干燥的风,就着血肉吃起饼干。
萨米哈一边吃饼干,一边将日记翻译给我们听,这个勇士称得上是一名散文家了,写出来的游记很有代入感,很有意思。
我们的表情和身体都放松了下来,听着萨米哈柔和的嗓音讲故事,吃着喝着,我们享受着难得的下午茶,很惬意。
萨米哈又啃了一口饼干,嚼都不嚼就咽下去,然后就噎住了。他赶紧又灌了一口血水,脸憋得通红。
“虽然说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但是这该死的意大利压缩饼干真TM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了!”我发出牢骚。
“我怀疑这些意大利佬的饼干都是从百花大教堂上抠下来的砖头。”弗拉尔上校也适时地补上一句俏皮话。
萨米哈夸张地哈哈大笑着,随手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他愣住了,嘴巴依然大张,只是这次没有声音传出来。
他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手表,突然从嘴里迸出几句听不懂的阿拉伯语,手脚并用地爬上沙丘。
他望向远方,将那本日记狠狠地掷出去,然后一言不发地用双手敲击自己的脑袋,好像要把自己摁近沙丘里面躲起来。
弗拉尔上校也惊呆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发出野兽般的嚎哭,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干呕——
我迟钝地爬上沙丘,望着风尘避开的天际线,我的嘴止不住地翕动,我的胃里也止不住地翻腾。
那边是一个美丽的绿洲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