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天,墙是发烫的。整个夏季,日照也格外地长,墙上的钟摆指向五点四十分,外面的天色依旧没有夕阳的痕迹。
棉四处伸探着手摸了摸床上的手机,发现自己又囫囵睡了一个下午,脚边的风扇搅动着空气吹来一股微热的气流,散发着慵慵懒懒的气息。棉和这空气一样,浑身没劲,她迷迷糊糊呆做起身子,看见自己的手臂上,腿上都印着凉席的条条吻痕,还有微湿热的汗。这样浑沌的日子棉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不着边际的自己,便决定做些改变。于是,棉爬起来,到卫生间清了把脸,水龙头开得很大,水哗哗地淌过棉睡得仍有一丝麻木的手。起先,水是热的,残留着太阳的余温,而后,水有事冰凉丝滑的。这是地下水,房东奶奶平时很节俭,像极了那一代人普遍的作风,那个年代太穷了,人们都学会了节俭。这水,也不是什么自来水。
棉换了简单的T恤和柔软轻薄的长裤,很多人总是觉得棉是另类,在该露大腿露后背的性感夏季,她却总穿长裤或是八九分裤,棉只是不想皮肤在烈日下暴晒罢了。棉打把蓝色的小伞,便出了门,出去走走,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好的,都比闷在房间里更能令身体鲜活。
这是棉被公司辞退的第七天,棉决定,不再将自己困在自我酝酿的消沉烟雾里。七月正是棉在一家咨询公司实习的第四个月。作为一个大学专业摄影的棉,却入了一门毫不相干的咨询行业,棉只有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学习上业务上,勤学好问,常常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浓浓的夜。周末,别人在休息她在学习,这是有目共睹的。
公司的人事变动很快,棉所在的公司又新招了一个实习生,和棉一样的年纪,专业对口,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新来的实习生以出色的能力占上风,在公司分明将给棉转正的时候,这个实习生的到来冷不丁地将棉推向了危险境地。
优胜劣汰,强硬的游戏规则便是如此。
当初给棉面试的是公司总部的大boss,通过面试后棉便分配到分公司工作,只是分公司的负责人在棉和新实习生之间只留一个,他自然会选择专业对口能力又不错的后者。棉的师父很生气,好端端的公司就砍掉自己身边一位爱将,甚至都没事先打个招呼。棉的师父去劝说了,未果。一旦分公司负责人做了决定,作为他的下属,几乎没人可以挽回,也没有人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去驳回,棉的师父是深知负责人的品性的。
弱肉强食,也就这么个现实。
棉的师父那晚和棉谈了很多话,师父是喜欢棉的。
师父将棉送回了家,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要痛苦一场,却连一个可以让她脱去坚强外表轻松释放的人都没有。当初棉留在这所大学所在的城市,只是想靠着自己的能力立足,棉拒绝父母给她安排工作,棉只是想自食其力,不想当关系户。因此,棉没有告诉家里任何关于她失业的消息。
棉的选择就决定了她要面对的境域。
每个人的选择,都有相应的境遇等着他,只是有的人在选择的时候便考虑到了,有的人在选择的时候,只考虑到当下。
不觉间,棉走到城西的江边,落日的余晖在江面上熠熠夺目,忒是静谧。与之不同的是市区纵横交错的公路和斑马线。上下班的时刻,总是闹腾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棉发现自己很久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存在。棉突然想起三毛曾经的话:人生一世,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叠加,在这样宝贵的光阴里,我必须明白自己的选择。
棉想,能说这样话的人,要么活的特别清晰,要么特别爱惜时间,要么热爱他的人生。
两个小女孩跑着跳着从棉的面前经过,约摸八岁,穿着相似的波西米亚长裙,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打着两骨麻花辫子,透亮轻薄的凉鞋随着她们轻快地跑跳的步伐在贴着花岗岩行到上踩出脆亮的声响,和小姑娘的笑容合声在夕阳里。
棉看着她们,很快进入了发呆的空境,近些天来,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呆,这似乎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到,大概是心有所思太多了,心里的郁结绞成乱团,困住了眼前的这个人儿。
似乎心是塞地满满的。塞下的又是连自己也不明不白的东西。
棉想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大抵也是这般。会想象夏日里棉花般的白云比作时间的某种事物,会和朋友在草丛中捉蚱蜢,会捞蝌蚪,那个时候的棉像是一个透明的瓶子。
许是生来并无这么多纷扰,不过是庸人自扰。
许是生来心是空的,只是诱惑接踵而至。
棉打开手机,已是七点。她随意地滑动了下手机界面,微微皱眉,曾几何时手机里下载了几十个APP,很多竟然是几个月都不曾用过的。
棉觉得很无奈,手动卸了很多。棉想着,生活大抵如手上的一方智能砖子一般,在不经意间闯入许多个不必要的行径与思想。在道听途说与大众主流下不假思索地接受新兴观念,以及那些在年龄尚小的时候,在旧一辈的价值观念下的熏染成形的想法,这些参差多态的观念在棉的脑海里相互交融,即和谐又矛盾地并存着,霸占着一方青田,良莠不齐地滋长。
棉在心里默念:是思考地太少了,是思考地太少了。
人总倾向于一种惰性,喜欢接受别人总结的东西又不加以深思,更少地对自己的实际生活做出反思。前者的总结有借鉴意义,能节省时间,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里高效地吮取他人的精华,适用自己。每个个体都太不同了,即便存在普遍的适用性,也要在普遍性中找到合适自己的个性。
夜幕低沉,江边灯火闪烁,映在夜色一般的江面上,吹来丝丝凉风,行走的人多了,健身的人多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坚持规律地生活。
跨江的大良桥下,有一片夜摊,简单的折叠桌子和可移动灶台,生意人忙着炒菜上菜,忙碌转悠的身影湿了衣衫的背和江边悠游的人浑然两个世界。
世界上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活法的呀。
棉心里填了太多的东西,她一股脑儿地将相互绞缠的思绪倒在江边,一一拾回最原本的。和船一样,承载的东西多了,便无法远航,精力有限,分配得多了,集中的便少了。
佛经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形胜有形,有形亦无形,太具体了,反而狭隘了,反而容易将自己绕进去,斤斤计较,患得患失。稍不留神便被外界掌控了心绪,忽略自己真正的需求。
一个人在江边待了良久,棉原本沉闷的心一点点被风吹开吹开,有如这温柔的风,如这静淌的江水,如这包罗万象的夜色。一周无止境地消沉使得棉恍然清醒那样的自己多么被动,生活当是要掌握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