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e:
秋日长长铁轨旁的午后,绿色的铁网立在身前,隔着被分成一片一片的风景原野,忽然觉得异常孤独,玩伴在远方,亲人在故乡。自己被宿命与业力冲击到此,与周遭格格不入,不想到人群里去,人群在不远处窃窃私语。自己是个外来者。
有列车经过,呜鸣声吓飞了旁边林地里几只鸟,列车跑得这样快,可是,那是第一次见到你,看得这样清楚,你坐在列车上跟我打招呼,说,嗨,我叫苏安。神情激动害羞,像个初出远门的害羞姑娘,即使孑然一身,没有联络工具,没有行李,仍然对未来与远方充满向往。惊讶于你脸上溢出的神采,心底有一阵一阵止不住的荡漾。林地里的鸟叫声还在继续,呱呱,好像是几只乌鸦。
我始终融不进去,我想我原不过是个过客,这一年终了,我始终要走。岁月留我不住。
我最后还是要与玩伴重聚的。可是苏安,我忍受那一年的孤独并没有见到玩伴。我始终还是在一片枯叶与铁轨声声里继续着我十五六岁的花季。那里有花呀,没有春天,花在哪呢。
苏安,我很想见你,晨起去铁路等你,黄昏去铁路等你。有一个雨夜也去过,没有你啊。我想可能你是白天才在,我逃出教室跑去等你。从太阳从汤谷升起再落入归墟,我喜欢用这个古老的形容比喻我的等待。漫长,寂寥,迷茫与向往,我
甚至想好我一定要先跟你打招呼。我要看起来过得非常好,有很多玩伴也有很多事情做。可是,苏安,那天你没有来。我极度失望,我把你当做好朋友呢。
但是等待已经是习惯,我习惯走那条通往铁路的巷陌,弯弯曲曲,专心的走着,有目的地,一步一步,踏实且心静。
我在路上遇到他,他说,你去哪,我同你一起去。秋日的晚风吹起来有点凉,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与我的一致。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路,我们沿着弧线一般划过小城的铁轨路。脚步一致,呼吸一致。小城越来越远,周身都是秋天夜里的气息,微凉。偶尔有列车经过,轰轰隆隆,隐约会看见车厢里面的人。他们或发呆,或睡觉,或者打开食物。或者呆望着窗外,看不清表情。
他说,我认识你好久了,你经常站在走廊上晒太阳还发呆,你还老是在学校的巷子里吃早餐,有时候头发凌乱,但是表情一直都一致的严肃,好像早餐是你的敌人。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会。继而忍不住噗的笑了起来。微凉的秋夜里,似乎有大朵的海棠开在铁路桥下,花花叶叶,因着秋风而微微颤抖。连远处看不见的九里湖泊都出现在了月光下,波光潋滟,一派清明。
虚虚实实的花月水间,我望向他,眸子清明落拓。我低下头说,早餐不是我的敌人,我只是在想问题。
苏安,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你。你坐在火车上看一本书,你边看书边对我说,你看他的眼睛,他珍爱你。
因着那双眼睛的注视,心底某处的热量渐渐迸发,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体竟能有这样大的能量,她燃烧了那个孤寂,满地枯叶,空旷的世界。
没有人知道那个世界,秋风寂寂与秋日漫长的黄昏,时间慢的仿佛就要停滞,周围切切私语的人声,不大不小,正好让人听见。自己无法出声,陌生的环境仿若牢笼,自动趋合成那枯败的景致。停滞,窒息,孤独,落寞。没有玩伴。那里只苏安,向往远方的苏安。她对十五岁的我说,嗨。
仿若一夜之间,那个世界被少年的注视燃烧。人声渐远,空气流动,秋海棠满树满树的绽放,挣破那枯败的世界与尘世趋合。有空气,有花朵,有流水,有远近的人声。
我渐渐融入人群,但我却不爱随着人流走,我常常患得患失,在人群中突然逆向而行,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要返回去得到什么,或者我沿着人群走又会失去什么。
苏安,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想明白,我怕失去你。人群里没有你。
我想起那晚你入我梦,你好像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头发凌乱,肯定常常没有梳洗。我想要是不在梦里,我肯定还会闻到异味。
后来,我常常跟他走在人群,步调一致,呼吸一致,心底觉得异常安逸。我再也没有回头逆行在人群里,再也没有觉得患得患失。我十六岁后的岁月,几乎与同龄人相似,有玩伴,有亲人,还有少年。
他对我的帮助毫不自知,我常常想要是没有这个少年的注视,我大概还是那个世界等你呢苏安。
苏安,我常常幻想你会去哪里,我很想去黄山,因为小的时候看的戏里面有段爱情发生在黄山。我想去看看那石猴,还有云海。几年后我与少年去到了那里,站在山上,我有些失望,因为人很多,连迎客松都是假的。我反而喜欢下山的小径,虽然都是石砌得妥妥当当,但是树荫与少年一同行走,步调一致,呼吸急促,总让我想起月夜里九里湖畔肆意盛开的片片海棠。心下安静且有方向。
年岁静好,我渐渐成长为成熟的女子,心智终于坚硬并且有出口,少年亦成长为成熟的男子。但我们终将坠入生活的泥污,懂得名利,懂得大是大非,懂得取舍。我害怕这种主流与观念,这又让我不愿意随着人流走,我又常常逆向而行,患得患失。
苏安,很多夜里我常常彻夜的睡不着,我总想起你脸上溢出的神采。我照镜子,镜子里,你的面容同我一样,但是为何我脸上没有出现过那种神采。我突然后悔,我当初怎么没有跳上列车与你同去。
苏安,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