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施一涵和吴大伟
人们往往认为不爱学习的孩子比较散漫,上学迟到应该是他们的标配,但是在新华中学,情形刚好相反,最早到学校的一批往往都是不怎么爱学习的孩子,他们之所以到的这么早,是因为要抄作业。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抄作业也是要赶早的,优质的作业总是有限的,先到者得。
这里的优质作业不是指做得又正确又工整的作业,而是便于抄袭的作业,这种作业要具备两个特点:第一,作业的主人要愿意出借给别人抄,像是施一涵、田行健这种优等生一个个脾气特轴,即使作业做得再完美,不给人抄也是白搭;第二,作业不一定要写的正确,但是一定要简洁,那种语文题动不动就写很多字,数学大题写一大堆步骤的,虽然可能是非常完美的作业,但是抄起来却非常不方便,因为早自习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抄作业贵在快,而不在好,只要能应付交差就行。
陈家二龙自从与孙浩他们混在一起后,就像是与孙浩签了长期合作协议,每天一大早来到初一四班门口管孙浩借作业。
话说孙浩虽然跟陈家二龙一起做不良少年,但是还是学一点习的,因为孙浩的妈妈对他要求挺严格的,所以孙浩在学习方面也不敢完全放羊,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学习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作业都按时完成,而且他的作业同时具备上面提到的“优质作业”的两个特点,自然成了抢手货,陈家二龙进水楼台,抢占了先机。
这天,像往常一样,陈金龙和陈银龙又嬉皮笑脸的出现在了四班门口,但是那天孙浩上学有点迟了,于是他们两个就进到四班教室里面等,吊儿郎当的二人也闲不住,又是大声的聊天,又是踹桌子踹椅子干扰别的同学学习,作为四班学习委员的施一涵忍不住了,把正在背的英语单词书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走到教室后面,站在二龙面前,冲着他们大声说:“你俩哪个班的?不是四班的都给我出去!”
“X!你算老几啊……”陈银龙话还没说完,施一涵已经连推带拽给他们俩推到了教室门口,陈金龙陈银龙还想还手反抗,施一涵大喊:“怎么着?想耍流氓啊?”二龙看着教室里面一个个抻着脖子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同学,把手放下灰溜溜的走了。
在教室门口正好碰见刚到教室的孙浩和郭犇,看见二龙的狼狈样,孙浩和郭犇对他俩好一顿嘲笑。
施一涵在教室里,看着还在抬着脑袋发呆看热闹的同学们,大声说:“继续学习!”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施一涵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二龙和孙浩、郭犇那个小团体里,二龙可是没了面子,孙浩和郭犇添油加醋地跟小团体里的其他人形容那天的情形,二龙感觉自己被小团体里的所有人都看扁了,于是准备伺机报复,教训教训施一涵。
施一涵有个小秘密,未曾示人,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们,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施一涵也不例外,她特别喜欢看言情小说。但是在学校和家里她是万万不敢看的,因为被老师和她爸妈发现,那可是不得了的,于是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到离新华中学有一定距离的,叫做“金屋书社”的地方去看书,那里不仅有日本漫画,还有很多言情、武侠小说出租,她偶尔借口去同学家学习,实际是来这里看书。
“金屋书社”非常隐蔽,是一处老旧居民楼里,利用居民楼前一排排平层的仓房改造而成的,将两间仓房打通,一个用来放书架和书,一个摆了几张课桌椅,给在这里读书的人使用。房间十分低矮,跨进高高的门槛,感觉里面红砖铺的地面要比外面地面矮一大截,屋子里面没有暖气,搭了一个火炉子,供冬天取暖使用。
这天放学,学校为迎接检查,组织大扫除,放学比平时稍早一点,正巧施一涵爸爸妈妈这天都是夜班,奶奶被找到家来照看施一涵,奶奶比较好说话,她打电话回去说去同学家学习,就可以放心无忧地窝在书社里看书了,她最近在看的是日本漫画《玩偶游戏》,里面仓田纱南和羽山秋人的感情让她心生向往,她也开始憧憬渴望遇见属于自己的“羽山秋人”。
待到她从书中回过神来,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天快黑了,她得回家了,刚出门,转过一个楼口,突然两个人快速地从她身边跑过,其中一个将她单肩背着的书包抢了过去。施一涵先是一慌,待看清楚那两个人就是一班的陈金龙和陈银龙之后,便转为愤怒,高喊着:“赶紧给我站住!”然后立即开足马力追了上去。
施一涵在体育方面也不逊常人,在举办的校运动会上,一直在女子四百米项目上取得前三名的成绩,这次铆足全力追,丝毫不落后。
陈金龙陈银龙引着施一涵向清水河大坝跑去,上了大坝又很快向清水河一条非常偏僻的支流方向跑去。
这条支流是红旗矿区和新华区的分界线,水流很小,说它是条河都有点夸张,只能称其为小溪,之前应该是没有名字的,自从开始建设红旗矿后,这条小河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红旗河,河两岸植物茂密,杂草丛生,有些地方还成了环卫倾倒生活垃圾的场所,周围没什么居民,天黑时几乎没有人来这边。
陈家二龙兄弟跑到杂草深处,慢慢地放缓了速度,施一涵追了上来,虽然已经是深秋,但是枯黄的杂草和常绿的松柏树还是将这里围成了一个隐蔽的去处。
陈家二龙停止逃跑,回过头用一副不怀好意地笑盯着施一涵。施一涵注意到了他们的变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觉到了攻守双方的易位,但是以施一涵高傲的性格,怎么可能向面前的两个小坏蛋认怂。
“你们混蛋,赶紧把我书包还我!”施一涵气势凌人,虽然心里有点开始发虚,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展示出来自己的怯懦,他们两个初一学生,能把她怎么样!
“什么你的书包?我手里的书包是我哥给我的,可不是从你那拿的。”陈银龙提起施一涵的书包说。
“那是你哥从我手里抢的!”
陈金龙说:“是我从你那里拿的,我也愿意还给你,但是现在包不在我这了,你还是得跟拿包的人商量。”
施一涵又转向陈银龙说:“赶紧把我包给我。”
“我这包是我哥给我的,我凭什么要给你?”陈银龙嬉皮笑脸地说。
“你们耍臭无赖是不是!得,包今天我不要了,明天我告诉老师去,让你们乖乖把包送回来,还得乖乖地给我赔礼道歉。”说完施一涵就准备往回走。
“哎呀,这个粉色的文具盒好漂亮啊!”
吧嗒,粉色的金属文具盒摔倒了地上,跟地上的碎石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划拉,一本包装着精美书皮的书也散落在地上,发出书页翻飞的声音。
陈银龙正从施一涵的书包里一件一件地取出东西,然后一件一件地丢到地上。
施一涵看着自己平时无比爱惜的文具盒和书本掉到脏兮兮的地面上,顿时愤怒无比,跑过去就要夺,这时候陈金龙上去,一把从后面抱住施一涵,将她向后拽,边拽边说:“你有话好好说嘛,这么冲动干嘛。”
施一涵被陈金龙这一抱,吓了一跳,然后愤怒地喊:“混蛋,你干什么,松开手。”可是陈金龙不仅不松开手,反倒将两手紧紧地捏住施一涵的胸。
施一涵这下是真慌了,使劲挣扎,并且开始失声大喊:“救命啊,耍流氓了,救命啊!”但是陈金龙抱得很紧,她根本挣脱不开。
“哥,捂住她的嘴,别把人招来!”陈银龙说着就要过来捂着她的嘴。
“怕啥,这哪有别人,就算来人了,我们就我们同学闹着玩呢,大人们不会多想,咱小孩子能有啥坏心眼呢。”陈金龙说。
“把人招来麻烦啊,没人来我们不能多玩一会么?哥,我还没摸着呢,让我也摸摸呗。”陈银龙一手捂着施一涵的嘴,一手便要往施一涵衣服里面伸。
“喂,那边的人,你们干嘛呢!?”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吼,吓的陈家兄弟一激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自从在上初中前,关红军和关建有过一次促膝长谈后,关建立志要好好学习,在家里做一个好孩子,在外做一个好学生,为了做一个好孩子和好学生,他决定从上初中开始,养成一个新的习惯,就是晨跑。
每天早上从家跑到清水河大坝,然后从清水河大坝尽头,也就是红旗河和清水河汇流的位置再跑回去。
作为煤炭城市,清水河市的空气非常的差,尤其在每天清晨,黑夜低温形成的高气压,在凌晨形成顶峰,将污染物紧紧地扣在地面附近,这时候跑步,很难说到底是有益健康,还是做城市的人体吸尘器损害健康。
但是没有怎么上过地理课的关建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注意到,在红旗河和清水河交界的地方,有块半个篮球场大小的被人为平整过的空地,在一片高高的芦苇中间,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
每天清晨,关建跑步的时候,都会看到一个精壮的汉子,在那里扎马步,打太极,练功夫,那个人身高不高,将将够一米七,皮肤黝黑,在夏天的时候有时候会赤膊,露出不是很强壮,但是十分精壮的身材,八块腹肌还有强健的后背都给关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关建获知他爸爸确诊肺癌的那一天,他失魂落魄,离开了家,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个小空地,空地中没有人,他就一个人坐在这个地方发呆。
不一会听见了脚步声,循声望去,那个练功夫的汉子走进了空地,那个汉子见了关建也是一愣,可能是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但随后便适应了关建的存在,他剑眉眼角上扬,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关建一见就感到了一种压迫感。
那汉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向关建摆了摆手,关建站起身,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准备离开。
“没事,你愿意待,就待在这。”他说。
“哦。”关建想了想,便又在空地边做了下来。
那个男人做了一段热身,于是开始锻炼起来,可能是关建在,他没有耍武术,没有脱衣服,累了后便也坐在空地的另一头,对着关建。
“上几年级啊?”那个男人问关建。
“初一。”
“哪个学校?”
“新华中学。”
“哦,看你咋愁眉苦脸的呢?失恋了啊?”
关建脸上一红,说:“不是……”
“那因为啥?同学欺负你?”
“不是……”
“哦,不想说啊,那我不问了。”
过了一会,关建问:“叔叔,你说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叫大哥,叫叔叔不搭理你了啊,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上来就问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以前是为了哥们义气,现在是为了老婆孩子吧。”
“那像我这种小孩呢?”
“你们小孩将来不知道会成为啥,我觉得这就很有意义。”
“啊?将来都没着落,那有啥意义。”
“这就好比买彩票,没到开奖,你总有中大奖的概率,就好像一张白纸,笔在手里握着,但你还没开始画画,你可以画你想画的任何东西,这多有意义,我就特想重活一回,可是没机会了。”
关建想了想,觉得面对这个陌生人,即使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影响,于是说:“我爸得癌症要离开我了,你觉得我还会有将来吗?”
那个男子一愣,沉思了一会说:“你是你,你爸是你爸,有他的陪伴,你过的会更好,没有他的陪伴,你自己的生活也要过下去,可能会很难,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足够坚强勇敢,就一定能挺过来,你要足够坚强,就没有不去的坎,你要足够勇敢,就有压不弯的脊梁。”
“嗯……”
“而且你身边肯定还有关心你,在意你的亲戚、老师和朋友,即使你爸真的不在了,他们也会给你关怀和帮助。”
这个男人叫吴大伟,对于他的过去关建不了解,但是从他的言行,看起来是有人生感悟的人,那天两个人认识之后,关建便经常到这里来,也不与吴大伟刻意相约,如果见到了就聊一聊,如果见不到他就自己一个人在这清静清静。
这天下午班级大扫除,结束后时间还早,他并没有直接回家,他来到河边空地,并没有见到吴大伟,于是在空地上独自发呆,闲极无聊,拿出今天的课本来看,上课都没怎么听进去,现在看着也觉得枯燥无趣,很快便放下书,然后模仿吴大伟的样子开始扎马步,做俯卧撑,深蹲,高抬腿,现在他已经不晨跑了,吴大伟说还是晨跑吧,运动能让人减轻压力,但是关建觉得跑步除了让自己疲惫的心更疲惫外,没有一点益处,吴大伟还曾让关建拜他为师,他可以教关建武术,关建也没兴趣,拒绝了,今天自己照着吴大伟的样子模仿了一番,到真觉得神清气爽,身体感到一番别样的轻松,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周围的草木遮住阳光,空气暗淡且变得凌冽,该归家了,他想。
刚走出空地,他突然听见有女子喊救命的声音,赶忙循声看去,看到穿同样校服的几个学生在打架,走进了一看,哪里是打架,分别是两个男生正在欺负一个女生。
“喂,那边的人,你们干嘛呢!?”关建使出全身力气喊道,那边两个男生听了,看向这边,关建一看,原来是陈家二龙还有施一涵。
关建从路边捡起一个比铅球还大的石头,握在手里全速向这边跑来,边跑边喊:“你们别动,我敲碎你俩SB的脑瓜子。”
陈金龙和陈银龙看见关建轮着石头冲过来,一副拼命的样子,也担心他来真格的,陈银龙率先跑了,陈金龙抱着施一涵还有些犹豫,这时施一涵挣脱了陈金龙,陈金龙也只好撒腿就跑,毕竟慢了一步,被关建撵上,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记飞踹,陈金龙扑了个狗吃屎,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疼,边爬边跑走了,关建在后面大喊:“再看见你们耍流氓,就不是踢你们后面了,踢你们裤裆让你们成太监!”
关建看着两个人跑远了,转头看施一涵,施一涵已经整理好了仪容,就是刚才弄乱了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也已经认出了关建,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满脸涨的通红,转头就要走。
“哎哎哎,等等,这是你的吗?”关建边说边低头收拾散落一地的书本和书包:“我可不像他们,你别害怕。”
“谁说我怕了?那些东西我不要了,我都买新的,他们碰过的我都不要了。”
“家里有钱啊,这么好的书包,自动铅笔,说不要就不要?你还是回去挑挑吧,能用的也不用买新的了。”关建将整理好的书包递给施一涵,施一涵后退一步,伸长手臂接过书包。
“我送你回家吧。”关建说。
“不用。”
“那我送你到有路灯的大路。”关建说。
施一涵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沉默着走了一路,路并不远,但是施一涵感觉这条路是如此的漫长,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留下了眼泪,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啜泣,不让关建发现,但是她觉得他还是发现了。
走到大路口,关建停住,说:“我就送你到这吧,后面都是人多亮堂的地方了,不会有事了。”
施一涵点点头,但没有动,关建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说:“放心吧,今天的事我绝对不对别人说,那两个SB要是在外面乱说,我就帮你废了他们。”
施一涵突然笑了,一种出于感动的笑,说:“谢谢关建。”
“客气呢,同学嘛,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跟我说!”关建挠了挠脑袋。
“我也没那么好欺负。”施一涵说。
“嗯嗯,对了,你爸是不是矿务局医院的施大夫?”关建问。
“对呀,怎么了?”
关建犹豫了一会说:“你家条件那么好,还是转学吧,去实验中学或者民主中学,那边不乱,学习环境好,更适合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