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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贪玩栽进大河,跌落瀑布,生死未卜。幸亏为张生所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当我开口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时,若不是他知识渊博,突然听到狐狸说话,恐怕已经被吓死。
张生捧起我的脸蛋,饶有兴致地问我:“狐狸,你能变成人吗?”
我说:“当然,我最擅长变化之术了。”
张生听后很是兴奋,马上找出一本名为《聊斋志异》的书,摆到我面前,一边翻一边讲起书中据说是我同胞的故事。
书中的狐狸精,遇到心上人,无不褪去禽兽的皮囊,化作风姿绰约的佳人,追求自己的爱情。
“狐狸本是禽兽,若能化作人形,就是有情有义的狐狸精。”从张生陶醉的眼神中,我发现他对人狐恋充满向往。
我倒不觉得自己难看。体形纤长,毛皮棕红,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特别惹人注目。两只水晶般的明眸,如碧水深潭般深邃。吻尖似峰,鼻骨细长,奔跑起来热情似火,便是同类,无不赞叹我是俊妞一枚。
可这些值得我骄傲的东西,放在张生眼里,却是为人所诟病的“禽兽”特征。按照他的说法,禽兽低级落后,远逊于高级生物——人,一个狐狸精若要拥有远大前程、美好未来,除了化身为人,学习做人,别无他途。
在深山穴居时,母亲曾跟我讲,人类是万物的灵长,我倒很有兴趣学习他们。况且张生于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满足他的愿望,岂不有违狐族知恩图报的美德?还有《聊斋志异》里缠绵悱恻、生死相依的人狐恋,我也渴望体验到。
这时,有个女人从张生家门口经过。
她体胖如球,肤色黝黑,酷似铜人。下巴宛如风中麦浪,一层接着一层。水桶腰,麒麟臂,走起路来鸭子般左摇右摆,十分费劲。一副沉重的粪担压在她的肩膀上,粪水随脚步晃悠,不时抛洒在地。也许是累了,她卸下粪担歇息,用肉掌擦拭大饼脸上渗出的汗珠。
于是我以她为参照,变化成人。蛮以为张生会心满意足,不料他目睹我的千斤之躯后,又惊又恼。
“与其变成这副模样,不如不变。”
“难道这副模样就不能有情有义?就不能追求爱情?”
“当…当然也…也能,”张生支支吾吾解释说,“只是这样的女人看起来又蠢又笨,不是那么聪明,追求爱情会很辛苦。”
挑粪的胖女人离开后,门前又路过一个老婆婆。
老婆婆皱纹遍布,骨瘦如柴,满头银丝宛如一树积雪。她手拄拐杖,缓缓而行,但双目炯炯有神,闪烁着德高望重的智慧光芒。
路遇她的人,无不充满敬意。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在族中拥有崇高威望的老祖母。每当要做出重大决定,族人都会听取她的意见,而它也能够给出独到的见解,是大家公认的智慧老人。这老婆婆应该是人类中同我老祖母一样的智慧老人吧,我若变化成她的模样,一定符合张生的期待。
可是变化之后,张生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也不行?”我不知道所措地问道。
“老太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你变成她那副模样,是要让我伺候老娘吗?”他用硬邦邦的口气责备我说。
这,能怪我吗?我怎么知道人类讲究以貌取人?
“初来乍到,不懂人类的规矩,还望恩公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张生轻咬自己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发亮的黑色方砖,在上面划动手指。一首接一首的音乐从方砖里飘出来,他的表情随之愈来愈兴奋,且有几分怪异。
突然他眼前一亮,把方砖竖立在我面前,但见砖里面有个身穿紧身衣和齐臀裙,浓妆艳抹,烈焰红唇的女人,不停扭动水蛇状的腰肢,那屁股翘得比我的鼻子还要高。女人嘴角荡笑,眉眼传情,尤其是胸口部位,又胀又圆,就像塞了两个坚硬的甜瓜,异常突出。
此时的张生面红耳赤,呼吸急促,似不能承受的我的疑惑,把头扭向一旁。
“如果能变成这个样子,就十分完美了。”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很别扭,但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勉为其难。
“Perfect!”当我以全新形象站在他眼前时,他忍不住尖叫起来。但我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轻浮、放浪而又贪婪。
如果不是一只母鸡跨进门槛,恐怕他的口水就要流成河了。
母鸡勾起我强烈的食欲。我扑上去,一口咬住脖子,直到维持它生命运转的血液流光。随后将其生吞活剥,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无意间瞅到张生脸上写满惊恐,就好像我是个恶魔。
张生把我关在家里,说要教我做个女人来压制身上兽性。而他的职业正是教师,因此很有把握教好我,让我走上正道。
白天,我按他的要求在家洗衣做饭。等他下班回家后,为他端茶递水,揉肩按背。他说这就是贤良淑德。
到了晚上,我得性感妩媚,娇柔可人,让他获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满足。这就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总之,凡事以他的喜怒哀乐为中心,如果他感到高兴,那么我做的事就是对的,如果他感到恼火,那么我做的就是错的,需要朝相反的方向改进。他说惟有如此,我才能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女人。
但这意味着我要压抑自己,要磨平自己在他看来是兽性的棱角。对生性自由的狐族来说,简直就同推开挡在洞口的石头一样艰难。但为报答他的恩情,也为追求到《聊斋志异》中我那些同胞们的爱情,我愿意作出牺牲。他经常向我强调,都是书中的狐狸精变成人追随心爱的男人,而不是心爱的男人变成狐狸追随狐狸精。
“但房子里确实很闷,让我出去透口气也好。”调教两个月后,我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面对他时,口气自然而然懦弱下来,像在乞求。“门外就行。你看着我,应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他正在吃饭,听到我的乞求后沉下脸来,把筷子往桌面一摔,瞪了我一眼:“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你是狐狸精,他们会剥下你的皮做成狐皮大衣,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没想到人类竟如此可怕,被吓得浑身发抖。这时,他坐到我身旁,把我搂在怀里安慰。
“这人间除了我对你好,其他人都想要你的命。我不要你出去,也是为你好。”
“听你的。”我妥协了,谁让他是我在人间唯一的依靠呢?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石头送给我。这块石头洁白无瑕,温润如玉,形状规则对称,有点像兔子的脑袋。他说这块石头代表着他的心,也象征着人类男女之间的爱。
“过些日子,我会带你回大城市,然后我们就可以像书中写的那样,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他的甜言蜜语,让我热泪盈眶。
但我还是暴露了。
一天,我正在家里洗衣服,忽听外面有人喊:“张老师在家吗?”
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捧着蓝色包装盒的强壮男人,立刻警觉地躲到卧室里。
很久没有声响。
正当我以为那男人已经离开时,卧室的窗户被推开了,那男人像放孩子一样,把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男人抬头时,我们四目相对,吓得他打了个冷战。
“你是张老师的什么人?”他一副傻乎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记得张老师一直一个人住。”
我瑟缩在柜子旁,不敢吭声。因为张生警告过我多次,除他以外,不能同任何人说话。
见我很害怕,他也不愿再打搅,留下一句话:“我是这里的玉匠,这是张老师让我给他打的玉镯子,请替他收好。”说完,便挠着光秃秃的大脑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我揭开盒盖,里面的玉镯子翠色欲滴,触手温润细腻,心想一定是张生打给我的。但晚上提到镯子的事,他却含糊其辞说另有他用,我有些失落。
玉匠还是将我的存在抖落出去。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突然出现在穷教书匠的家里,难免惹人怀疑。好在张生善于编故事,虚构了我的家世:从北方来,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好来投奔他这个表哥。
村里的妇女听说我,跑来找我闲话唠嗑。张生根本无法阻止,只好听之任之。
她们见我穿的还是张生的衣衫,且连内衣也没有,就为我找了些自己的衣衫和内衣换上,一边换一边教我:“切记穿戴整齐,不能让男人随便看到身子。”
“我只给张生看。”
她们当我是在开玩笑,掩嘴笑道:“这孩子,可不能胡说呀!咱们女人的身子只能拿给丈夫看,张老师要是看你的身子,那就是禽兽不如。”
她们的话让我感到有些困惑,明明张生看了我的身子,为什么他让我做他的表妹而不是妻子呢?但那时我仍然相信他,相信他这么安排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直到他打的玉镯子,出现在李老师腕子上。
同山村的老百姓尊敬他不一样,张生恨透了这里的支教生活。
哪怕老百姓收获新米,定要拉来一袋奉送。哪怕哪家娶媳妇,过生日,做满月酒,都给他预留了上座。还有他教的小学生,也很懂事,偷偷跑到他家通阴沟、扫积雪、粉墙壁、翻旧瓦,还摘来新鲜的野花送过来,让我装饰我们的家。
但他仍憎恨这里,认为派他来支教是学校借崇高的名义排挤他。
在课堂上,他声情并茂地教育学生: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
在我面前却怨天尤人,满腹牢骚,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欠了他。
只有李老师来的时候,他才朝气蓬勃,同他的园丁身份相得益彰。
李老师身形奇瘦,病恹恹的,波浪发卷盖在脑袋上,就像扣了个乱蓬蓬的鸟巢。五官平淡无味,声音就好像从石缝里挤压出来似的,异常干涩。若按张生的审美标准,李老师应该属于他瞧不起的女人。但她每次来见张生,他都如沐春风,一脸献媚。
每次李老师来,张生吩咐我为她端茶递水,殷勤照顾。她很多次夸我漂亮,说回到大城市肯定能迷倒一大帮男人,还想跟我做媒。我听得生气,努嘴凝视张生,张生却唯唯诺诺地顺承,不为我说一句话。
他送李老师出门,李老师朝我挥手道别时,腕子上露出了那副另作他用的玉镯。
张生回来后,见我正闹情绪把玩那块他送我的心形石头,才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说:“这位李老师是达官显贵的女儿,她来支教为的是镀金,终究要回到大城市担任要职。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博取她的芳心。只要我们结婚,我就能很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大城市,后面就是加官进爵,飞黄腾达。”
“你们结婚,我怎么办?”我问道,“你不是说人类社会是一夫一妻制吗?”
“有变通的方法,”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指向墙上的一幅仕女图。那是李老师画来送给他的。犹记得收到这副画时,他昧着良心把她夸得心花怒放。“她在的时候,你藏到画里去,不在的时候,我再召你出来幽会。”
这席话斩断了我对人狐恋所有的向往。
我们狐族,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当配偶死去后,活着的狐狸会保持独身,一直到死。一往情深的,甚至从此不再进食,只求早死与爱人同穴。
这是我身为狐狸精最后的信仰,我知道一旦放弃,他的调教就成功了,但我的狐性也将完全消失,变成附属于他的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如果是这样,那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对你们狐狸精来说不是难事。”他毫无他所说的廉耻,摆出深明大义的架势鼓动我说,“为了我们的未来,你需作出一定的牺牲。”
“但为什么牺牲的总是我。”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说你爱我不比我爱你少,怎么就不肯放弃人类的功名利禄,跟我回深山生活呢?”
他对我的话感到不可思议,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跟你回深山做什么?卧冰求鲤还是守株待兔?身而为人,岂能自降身份,与禽兽为伍。”
我的脑袋不啻被踢了一脚,原来他至始至终鄙视我身为狐狸精的一切。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怀孕了,怀了他的骨肉。
不久,张生就在李老师的帮助下同她一起被调回大城市。
我搬进了他在城里的家。他每天早出晚归,同李老师热火朝天地谈恋爱,距离飞黄腾达的梦想似乎越来越近。
我不再是他心爱的女人,而是稍不顺心发泄脾气的出气筒,甚至对我拳脚相加。
他有恃无恐,因为一条无形的锁链帮他锁住我。他深信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会乖乖留到他身边。我被调教得同大多数人类母亲一样,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以委屈自己,忍受一切压迫。
偶尔的反抗,就是“耍起小性”,坐在天台围墙上,摩挲微微隆起的肚子,眺望远在天边的起伏山影发呆。
重峦叠嶂里,有我的家乡,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想着家乡,想着父母,我伤心地在天台上睡着了。
做了个梦。
密不透风的高墙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我听到门锁被扭开。张生歪歪倒倒闯进来,酩酊大醉,狼光烁烁。他说老婆睡着了,现在是我们俩的时间,要让我体验做女人的快乐。他诡笑着扑上来扒我的衣服。我不喜欢这样,恶心得要死,他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接着又给我一巴掌,痛彻心扉的感觉惊醒了我。
我独自沿着一条夜幕笼罩的街道散心,试图摆脱梦魇。
忽然感到脊背发凉,这是被人注意的信号。
我转过头去,但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把脖子缩在黑色大衣里的女人,藏在行道树浓重的阴影里打量我。
那女人见我发现她,便从阴影里走出来。是个中年妇女,脸色暗黄无光,发际线后移,露出油亮的额头,眼角有浅浅的鱼尾纹,显得十分憔悴。但从她圆润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推测,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中年妇女默默来到我面前,捞起大衣下摆,把一条蓬松的雪白色大尾巴从屁股后面露出来。
她莞尔一笑,仿佛为了让我看得更仔细一些,微侧身子,把尾巴送到我的眼前。紧接着,她指了指我的身后。原来我已拖着不小心露出来的尾巴走了很长一段路。
“难得遇到同类。”她打心眼里高兴,“去喝一杯怎么样?”
她带我钻进防空洞改造的地下商城,商城里的商家都已经打烊,只剩一家装修得跟山洞一样的酒吧还在营业。
酒吧紧闭大门。门前的迎宾台后,笔直站立着两个衣冠楚楚的服务生。一个的脸白得像石膏,另一个则黑得似木炭。他们的舌头很长,努力包在嘴里,避免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
我的同类露出大尾巴,也帮我露出来。这就像是通行证,两个服务生马上对我们点头表示欢迎,推开大门放行。
一个灯红酒绿掩映下的奇异世界闯进我的眼里。
但见一个牛首人身的怪物站在吧台后调制鸡尾酒,而另一个马首人身的怪物则在顾客中穿梭,端酒递水。
顾客也另类得令人震惊。
一个头发蜷曲,青面獠牙,身披黑色斗篷的家伙,坐在一架钢琴前引吭高歌。琴身上的高脚杯里,斟满殷红的酒液,唱完一曲后,他就端起来张口畅饮,露出两颗倒勾似的獠牙。
他的听众是一个全身僵硬,皮肤苍白的官员。双手向前横着伸直展开,听到高兴处,双腿不停跳跃。官员头上戴着一顶插着孔雀翎的帽子,身上穿着打有凶猛走兽补丁的缎袍,威风而狰狞。
还有一副骨架,搔首弄姿找其他顾客搭讪,最后缠上一个毛发旺盛,身材彪悍,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男人侧过身来,脖子上赫然长着凶恶的狼头。他用爪子掏出一包香烟,取出一根来塞进骨架骷髅头的牙缝里,为她点火。骨架抽上一口,涌进胸腔的烟雾从骨缝里漫溢出来,把身边一群各种魑魅魍魉的顾客呛得眼泪直流。
总之,酒吧里妖魔横行,鬼怪出没,唯独没有人的踪影。
我的同类高声请大家静一静,说有新人光顾。一听有新人,妖魔鬼怪立即围上来打招呼。
“你好,在下吸血鬼,来自特兰西瓦尼亚。”
“僵尸,原大清国广东水师提督。小姐姐长得真不赖。”
“他是哥哥牛头,我是弟弟马面,我们是阎王爷跟前的红人,欢迎光临我们的酒吧。门口的黑白无常是我们的雇员,应该见过吧?”
“美女,咱们聊聊,”骨架亲热地搂住我腰肢,把她石头般坚硬的骷髅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给你讲讲孙悟空三打我祖奶奶的故事。”
“嗷——!”一阵长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狼头朝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故作潇洒地眨了眨左眼。“我就是帅到没朋友,屌到炸破天的狼人,过来喝一杯。”
……
我的同类说,这些妖魔鬼怪曾经在人类历史中名噪一时,但终究还是屈服于人类强大的智力,不得不争相放弃身上原有的妖性、魔性、鬼性、怪性融入人类社会。
“瞧那位吸血鬼先生,现在只能用喝红葡萄酒的方式回忆过去。他曾经试着吸血,结果肠胃不适,拉了三天三夜,拉脱了一层皮。牛头马面早已忘记阴曹地府在哪里以及他们的主人阎王爷长什么样,反而错认那个头戴红尖冒,挥鞭赶鹿群,到处扔玩具的白胡子糟老头就是阎王爷。僵尸已经是迈猫步的职业模特,早就不习惯蹦着走路。白骨精老觉得唐僧是长白山的一种人参。而每到月圆之夜,狼人就象征性地嚎几下回忆过往的风光。至于我,说来惭愧,只剩一条雪白色的大尾巴证明我曾经是九尾狐,其他的八条尾巴,退化得无影无踪。我的儿女已没有一点九尾狐的特征。我试图告诉他们身上流淌着狐狸精的血液,还带他们到动物园看狐狸,结果被嘲笑是疯婆子。”
我的同类很无奈地说,他们这些妖魔鬼怪们后悔当初毫无保留地融入人类社会,丧失了本来面目,但悔之晚矣,故而才由开酒吧的牛头马面牵头,约定每个星期四夜深人静的时候尽可能恢复本相聚会一次,缅怀过去。
妖魔鬼怪们纸醉金迷地闹腾了一宿。正如九尾狐所说,除了外形同人类不一样,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同人类毫无差别。
咚-咚-咚!直到酒吧柜台上摆放的古董珐琅彩座钟响起六点整的钟声,酒吧里的妖魔鬼怪才忽然清醒过来,乱作一团,惊马奔逃。
他们口中呼喊着迟到了,没时间了,纷纷穿上五颜六色的人皮,慌忙掩盖獠牙、犄角、鳞片、尾巴蜂拥而出。有的套上外卖员的行头骑上电瓶车冲上街道,有的西装笔挺不断打电话迅速开溜,有的在街边店买豆浆油条往站台等公共汽车,有的提起高跟鞋狂挤高楼大厦里人满为患的电梯……他们看手机、打电话、吃早餐、抢车位的模样,比人更像人。
“下周四有空再来聚。”九尾狐看了一眼腕表,也有些急了。“我还要赶回家给全家做饭,送孩子上学。一大堆家务还等着我做。孩子放学后还要上各种补习班,我得逐一接送。”九尾狐小心地收起大尾巴同我告别。再看组织者牛头马面同他们的雇员黑白无常,早已经恢复正常的形象,拼命搞起店里的卫生。
离开酒吧后,我没有回到张生身边,而是扔掉如云的秀发,白嫩的肌肤,细腻的五官,马不停蹄地,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奔向城市之外的重峦叠嶂——以狐狸精的身体,狐狸精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