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全部是关于夏天的。
那是鲁北平原上的一个普通的工厂,厂子里住着妈妈的同事们和他们的家人。虽然说那时候大家过得都是穷日子,但工厂之夏给我的记忆是丰盛的。那时候感觉厂子很大,到处都藏着我平时不知道的世界,目光所及,皆是惊奇。我早已忘记了其他季节是怎么过的,只是执拗地几乎用其他所有的时间渴盼夏天的到来。我就知道,在我暑假抵达前,厂子里的一切总是在原地等着我,等着我共度夏天。在我走后,它们仍然在原地,安然度过一个秋冬,等我来年“从天而降”。一切仿佛是为我而设。
白天,除了偶尔写作业,其余时间都在和伙伴们无休止地嬉游。废弃的车间,荒草丛生的院子,年久失修的小厨屋,潺潺流淌的小河……这都是我们的欢场。赤日炎炎的时候,我们主要在小河一带活动,我就是在那里学会了狗刨。采莲蓬、水芹菜,在岸上用稀泥巴涂满全身,再爬上树杈往水里跳,出水时泥巴没了,但发现肚皮已经被水面拍红……游完泳,在浓荫的树下玩上一会儿。和风习习,吹干身上的水,皮肤变得滑嫩无比。
夏天雨也不少,一场雨过后,会有好几天都要踩泥巴地。雨天大家都赤着脚。我开始时并不习惯,觉得泥巴从脚趾间钻出来,痒得难受。后来越来越觉得有趣,软泥浆从脚趾之间柔柔地往上钻,跟现代人形容巧克力的口感类似,那也是一种连着心的滑爽。饿了,有的是吃的,树上的果子、地里的瓜,信手摘来。蝉蛹、青蛙、蛐蛐都是野味。伴着傍晚的蝉鸣,天擦黑的时候我们回到家,就着饭桌上简单的饭菜填饱肚子,又匆忙地跑了出去。直到大人站在屋前喊着各自孩子的名字,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现在想想,夏日里除了蝉声,其实厂子里是特别安静的。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