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勖存姿这个人

​是的，应该说说勖存姿这个人了。在说喜宝的时候，无可避免地，已经提及了很多有关这个人的事，但当然是不足够的。（『勖』这个字，国语音『序』，或『旭』。粤语如何读法不祥。亦舒把它拼成『YUNG』,小说中的人，姓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姓，是全然无关紧要的事。）

勖存姿事一个极可怕的人。勖存姿这个人的可怕程度，已经到了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文字形容的地步。他是一个豪富，他是如何成为豪富的，《喜宝》中不写一字，但是可以肯定，在成为豪富的过程之中，他不择手段，至于极点。而且，他一直不因自己的行为而后悔，认为理应如此。

（这种性格，是现实社会上许许多多成功人士的性格。这种性格，也是历史上许许多多成功人士的性格。）直到临死之前，他还是不后悔，只是埋怨：『我知道是非到头总有报，但是为什么报在我子女头上？』（第三零八页）他不是一个怕报应的人，这种性格的人，绝不会怕报应。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他不会怎样，报在他子女身上，使他觉得不公平。这种性格的人，对『公平』一词的解释，是另有一套的，和别人不同。像勖存姿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成为他们的敌人。而且，即使你不是他们的敌人，只要他们认为你是他们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你也不能幸免。为了得到喜宝的身和心，勖存姿杀了两个人。他杀汉斯，是因为汉斯已成了他的敌人，而且不知死活到了不听警告的地步。在勖存姿的观点上而言，汉斯全然有取死之道，所以他要亲手杀死他，汉斯在临死之前，才知道大难临头，拼命逃，在汉斯的奔逃之中，勖存姿自然感到了无穷的快意。他是强者，他的法则－一只老虎咬死了一只鹿，这种行为，在森林法则之中，是天公地道的事，全然不存在什么道德上的问题。

勖存姿也杀死了喜宝的母亲，好好地嫁到了澳洲去的姜永丽。姜永丽这个人，也很有可供发挥谈论之处，但在书中，这个人并不重要，只好略述－真要谈的话，连那个澳洲人，都是好男人。《喜宝》全书之中，最扑朔迷离，全用暗笔来写的，是姜永丽死在澳洲，从一座高楼上『跳』下来『自杀』的那一段。这一段，写得十分晦涩。但晦涩管晦涩，却并不难明。读者看到后来，便自然恍然。虽然知道后来，亦舒仍未作出任何解释，一切都处在迷雾之中，悬疑性极高，甚至，聪明如喜宝，也只是噫想到了事实的真相而已，在她目睹了勖存姿亲手干掉了汉斯之后，她感到了极度的震荡。

『让我回去，让我 回去，我妈妈在等我，我妈妈在等我！』这时，勖存姿出现了：『你的母亲已经跳楼身亡，你无处可去！』就在那刹间，喜宝明白了，于是她直叫：『你杀死她，你令我无家可归，你－』勖存姿则以一个耳光结束了喜宝的叫喊。（第三二零页）姜永丽的死，一直是个疑团，直到这时，喜宝才依稀想到有此可能，可是自此之后，喜宝都再也未提及过这件事，一个字也不曾提及。喜宝想到了母亲是怎样死的一个可能，可是她不愿承认，不敢肯定，所以也就不想提，她只是把这件事，深深埋于心底。而读者，是明白了，而且承认了，肯定了的。勖存姿这种不择手段的人，什么事都得出来。他不但可怕在不择手段，而且可怕在深谋远虑，日后会发生的事情，全在他的估计之内，他早已料到，他和喜宝总会有一次巨大的冲突，而这个冲突会导致喜宝要离开他而去。所以，他就在事先，把喜宝每一个可以退步的去路全都截断，令得喜宝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都无处可去，只好留在他的身边，至少，留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

可怕吧！就为了这样，他就可以去杀人，虽然不是他亲自下手。勖存姿是一个可怕的人，可怕之极。然而，勖存姿也是一个可爱的人，可爱之极。一个人又可怕又可爱，那自然可以绝不矛盾，要点是：看他要对待的是什么人。勖存姿对自己的儿女，甚至也说不上什么好，除了可以供给儿女大量金钱之外，他甚至只（疑应为“不”）是一个好父亲。勖聪恕的发疯，自然是勖存姿巨大阴影自小就笼罩在他身上的结果。

喜宝一下子就看穿了以勖存姿为家长的家庭的真实情形。『表面上看仿佛很美满，其实谁也不知谁在做什么，苍白而隔膜，自己一家在演着一台戏，自己一家人又权当观众……』(第六十一页)但是，看看他对喜宝的情形：喜宝是他真正爱的女人，看看他对自己爱的女人，是如何的可爱：他和喜宝，在『交易』有了协议之后，最难得的是大方。很少有钱的老人，会有这样的风度，大多数，绝大多数有钱老头子，都是在花了少量代价，买了一个年轻女人之后，恨不得用一条贞操带把买来的女人锁起来的。

而勖存姿绝不，他虽然在暗中，用最严密的方法，调查喜宝的一切，但是却绝不干涉。他甚至于不是岌岌于得到喜宝的肉体，这种的大方，或者是一种造作，但也要做得出来才好。而一般的有钱老头子，在年轻女人身上，不知想怎样得回报的情形，真还是恶形恶状的。

他在金钱物质上的大方，当然更是可爱得近乎天方夜谈，常常明见的事实是：生一个女儿给多少家用，生一个儿子给多少家用。伧俗得令人可以因之节食减肥。他几乎把一切，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一个他一开始是用钱买来的女人。或问：勖存姿为什么会这样子呢？流行的答案是：勖存姿老了，一个有钱的老人，会用金钱去购买年轻女人，在年轻女人的胴体上，有钱老人可以有回复青春的幻觉。这种说法，自有它心理学上的根据，但是并不适用于勖存姿。勖存姿甚至没有要求过喜宝向他奉献肉体，仅有的『一次』，还是在喜宝的『引诱』之下发生的。那证明勖存姿并不是想藉年轻女性的胴体，使他产生自己也还是年轻的幻觉。

这一点，连喜宝在开始时都不明白，而以为他：『……他不能……去看脱衣舞，或是包下台湾歌女，他又想找个情妇以娱晚年……](第六十一页)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喜宝在这一点上，也想错了。如果单是『找个情妇以娱晚年』，何必找喜宝，『包下台湾歌女』好得多矣。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很奇怪，答案其实明明白白放在那里，而且极简单，一点也不复杂，可是却偏偏视而不见，要去东找西找。答案就是：勖存姿爱喜宝，他一见喜宝，就爱上了她，是一个一见钟情式的爱情。

勖存姿的一生之中，自然有过无数女人，但是却肯定未有一个，是可以令他产生那么强烈的爱情之感的。他总不会去爱欧阳秀丽也不会去爱金发美女。一个人一生之中，别看他照样结婚生子，事业成功，女朋友以吨计，但极可能他一生之中，未曾真正爱一个人，或，一生之中，未曾遇到过一个异性，会令得他在一刹那之间，感到爱情的存在，而不顾一切去爱她。

勖存姿遇到了喜宝，爱情就在相遇的那刹间发生，就是那么简单。其所以使人有迷惑之处的原因是：勖存姿六十五岁，姜喜宝二十一岁而已。但，一个六十五岁的人为什么不能对一个二十一岁的人一见钟情，决定用自己以后的生命去爱她呢？为什么爱情一定要年龄相若？像姜喜宝这样的女人，勖存姿一生从来也未曾遇到过，当他感到自己一遇上她，就爱上她之际，他追求的是爱情，不是什么藉年轻女人而使自己年轻的幻象。人人有权在爱情的火花引发之下，导致爱情洪流的大爆发，二十五岁的人有这样，三十五岁的有，六十五岁的有，七十五岁的也有。俗不可耐的观念称之为『畸恋』，真正滑稽，只要是恋爱，有什么畸形和正常之分？只有是爱情或不是爱情，没有畸、正、对、错之分，这一点必需肯定。或者说，勖存姿爱喜宝，他用来表示爱的方式，不是很对劲。是的，是不很对劲。然而要他怎么做呢？每天送一打玫瑰花，写情书，花前月下的约会？勖存姿当然不会『循序渐进』地做这种事，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时日无多，为了达到目的，他有自己一套方式，这套方法，在一切，可能是无往而不利。他相信用自己的方法，可以达到目的。

所以，他用自己的方法。他承认：『我急于得到呢。』（第四十五页）遇上一个可以使人想到真正去爱的女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急于得到』，是想也得到对方的爱，在这一点上，勖存姿并没有什么不对。他给了自己所爱的女人一起，包括了他的爱。他的目的，在他的一句话中，表露无遗：『我倒并不是那么颠倒于你的肉体……女人们的身体容易得到，我希望将来你或许可以爱我一点点…..』(第一四二页)

这就是他所要的！而且毫无疑问，这是勖存姿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要的。女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他唾手可得。要女人爱他，那也容易得很，有很多女人会全心全意爱他，岂知是『一点点』而已。但是，要一个他爱的女人，那就难得多了，难，是难在他找不到他爱的女人，一旦遇到了，自然不择手段，不肯放过－这是他勖存姿行事的一贯作风，前面已经提到过了。

正因为喜宝是他所爱的女人，所以他对喜宝的好，好到了连喜宝也感到诧异：『他真懂得给我面子。我这个人是他包下来的，然而他说得好像他尚欠我人情。』（第九十九页）没有爱情，单是花钱包下女人的伧俗老人，能做到这一点吗？对他所爱的女人而言，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可爱的男人。别以为他在知道喜宝和丹尼斯阮混在一起时他不痛苦，他为所爱的女人忍受痛苦－自然，任何人的忍受是有限度的，到了汉斯，就超过他容忍的极限了。而他容忍的尺度是如此之宽，简直超越了男人所能做到的地步。作为买卖来说，这大约是他一生之中最笨的交易！付出如此之多，而所得如此之少，若不是为了他对喜宝真有爱情，他才不会去做这种『傻事』－在任何人看了，他都愚不可及，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一个男人懂得这一点时，他必然是可爱的男人。勖存姿，毫无疑问是！

（五）其他人等

​欧阳秀丽『饰演』勖存姿妻子的角色，十分称职，一起全照『剧本』，绝无爆肚。喜宝的父亲是人渣，天下至贱的男人，当他在地上拾起钞票，一张也不剩之际，他不如脚底下的泥。勖聪憩，一个生活得很典型的女人，就算她不患乳癌，她的生活也不过是她母亲的翻版－也许可以比她母亲现代一点。要记得，她不是死于乳癌，而是死于自杀。她求死的原因，据她的丈夫方家凯透露，是由于方家凯在外有了一个女人。​

方家凯这个人，在《喜宝》之中，，除了他是勖家的女婿之外，几乎不起任何作用。可是这个不重要的人，却讲了一番极其动人的话，诉说他的心声，为他的行动做辩护。这段话说得很深刻。

（书中任何人物的话，就是作者亦舒的话，是亦舒对这种人物的观察、体验、想象之后，用这种人物的口说出来的。）（这一段话，证明亦舒对各色人等的心理状态，都有深刻的了解－这是成为一个成功小说家的根本条件。）（有一批人，主张小说家要『体验生活』，这是一种十分滑稽的主张。小说家不必去体验生活，但是必需对各阶层，各种生活面的人的心态有认识，有了解，在认识和了解的基础上去想象，去发挥。）

（小说是以想象为主的，若是靠生活想象，小说家生也有涯，如何去过尽所有各色人等的生活？）（小说家的想象，当然也不是凭空想象，而是依靠丰富的常识去了解各色人等的心理状态。）由方家凯的那段话，忽然又讲了许多小说写作之道，而那段话呢？那段话，见《喜宝》一书，第二七零页，相当长，不引用了。（这里，引用原著，有两个原则：非必要不引用，必要引用时，以不超过一百字为准，以免招大量抄书，以充篇幅之议。而且假设看这本书的人，都是读过亦舒小说的，那自然手头有书，翻阅一下，容易之至。而且，写作人都喜欢写，而不喜欢抄，抄起来十分乏味，写起来愉快得多了。）

方家凯可以说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但是再平凡的人，也有他的心态，也有他的想法，方家凯的那番话，深刻而无奈，是一个平凡人物的悲哀。勖聪慧在书中作用也不大，但由她引出喜宝，引出整个故事来。这位豪富小姐，其实是十分可爱的。她因为觉得学生应该朴素，所以以她豪富千金的身份，而去搭乘长途飞机的经济舱，而且在飞机上读徐志摩的诗集。

从她开始的想法：『……觉得做学生应该有那样朴实便那么朴素……』(第九十页)一直到她抛弃了豪富的生活，跑到中国大陆去教书，看来是戏剧化了些，但倒也是早有伏笔的。在有关勖聪慧的情节上，讲不过去的，倒是她进入中国大陆之后，除了写过一封『简体字』的信出来之后，便音讯全无，勖存姿用尽了方法，也找不到她。

这非常『与事实不符』，以勖存姿的财力，只要略一接头，就算勖聪慧是在新疆中部一个叫四十里井子的小地方，也一样可以把她找出来的。1214更勖聪慧的选择，是她自己的选择，盼只盼她不要在什么运动中被揪出来斗争，只好祝她一直感到她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她实在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她曾骂过喜宝－在当时的情形下，她不骂反倒是奇事了。

宋家明，亦舒小说中有很多人叫家明，也有不少家明，都是姓宋的。为了分别，只要在姓名之上，再加上一个称呼，例如这个宋家明，就可以称之为《喜宝》宋家明。《喜宝》宋家明是一个脑科医生，可是只知道跟着勖存姿团团转，连勖聪慧走了之后，仍无法摆脱勖存姿的阴影，勖存姿杀了人，他来不及把事情拉在自己身上以讨好：

『不，勖先生，是我误杀了他，猎枪不幸失火。』（第二一五页）（『猎枪失火』应该是『猎枪走火』。）宋家明在性格上有严重的缺点，这种性格的人，无论如何去讨好勖存姿这样的人，都不会成功，且会起反效果。当然，不论如何努力向喜宝这样的女人表示爱慕，结果也是没有用的。

勖存姿和喜宝才是一对，两人都有强者的性格，而宋家明却是一个典型的弱者，他是那种表面上看来是强者，甚至在他自己心中，也以为自己是强者的弱者，这种弱者最可怜。所以到头来，他之后去做『约瑟兄弟』，在宗教之中，去寻求慰藉。

像宋家明这种弱者，比勖聪恕这种弱者还不如。勖聪恕自然是弱者，他自己心中，也知道自己是弱者，躲在精神病院之中，对他来说，比过正常生活快乐得多，因为他潜意识深处，根本不想过他一生下来就安排好了他要过的生活，勖聪慧可以逃到中国去，宋家明逃进宗教去，他只好逃进疯人院。

亦舒在小说情节上，安排喜宝用尽了方法想使他复原，这样的情节十分好。而勖聪恕居然复原了，这未免过于喜剧化了些。或许，亦舒觉得勖存姿死了之后，他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勖聪恕是不是有能力过自己的生活，其实很成问题，只好拜托他那位会生孩子的妻子多照顾他一点。然而爱情不是照顾病人，勖聪恕对喜宝的爱，谁都知道没有希望了，他自己未必肯承认。而且除了喜宝之外，以他的年轻，难道不会又遇上一个他爱的女人吗？那时候怎么办？让他一直在神经病院中，还是让周姓护士一直照顾他，对他，对任何人来说，都好得多，因为他是一个弱者，弱者是需要特别处理的。

（六） 结语

​有关《喜宝》，要说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喜宝》可以说是一部写实的小说，因为在《喜宝》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现实社会中找到他们的影子。《喜宝》自然也是一部爱情小说，主要是勖存姿和喜宝之间的爱情。只要是爱情，都是正常的，没有道理可讲的。喜宝曾认为勖存姿不可能去包下一个台湾歌女，但就是勖存姿包下了台湾歌女，并且爱上了台湾歌女，也一样是正常的。

亦舒的另一篇小说《香雪海》，就写了一个爱上台湾歌女的故事。有道理可讲么?任何局外人看来，都觉得没有道理。但何必要局外人觉得有理？只要在相信爱着的两个人觉得是在爱着就好了。

要在爱情的领域中讲道理，比在大海捞针还要滑稽－在大海捞针，至少针是存在的，而爱情领域之中，根本就不存在道理！或曰：像《喜宝》这样的小说，不是教坏人吗？主题多么坏：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如果都照喜宝那样去出卖自己，取得金钱，那还成世界吗？这种滑稽的问题，一定会有人问的，而且问的人，还一定词正言严，一脸孔全是道德，如今世界根本是这样，这类人视若无睹。既然肯定会有这种问题，不管问题滑稽与否，自然也要回答一番。回答的目的，其实不是要回答这类滑稽问题，而是可以藉此说明一些有关对小说的认识问题。首先，小说只是小说，完全不负教好人或教坏人的责任，小说的主题是好是坏，对一篇小说是好是坏，全然无关，小说甚至于可以根本没有主题，一样是好小说。小说一定要教人怎样怎样做一个『好人』，自然也可以是一篇好小说，但虽然不提及这一点，只是写一片小说，也一样可以成为一篇好小说。

教育人做『好人』（传统道德规范中的人，例如守节的小寡妇等等），那应该是教育家的责任，不是小说家的责任。小说家的昨儿只是写好小说，不是去教育人。呵呵，在这里，有很有趣的一点：如果人性真是那么真善美，还要教育家不断去进行教育干吗？而如果人性本来就是丑恶卑鄙的，小说家不过反映了这种丑恶卑鄙，怎会教坏人？

这种道理，其实是再浅显不过的，不过长久以来，一直有人在夹缠不清，硬要把小说纳入教科书的范围，使每一本小说都可以给担任训导主任的人拿出来引用一番。有幸，成功的小说家都不吃这一套，而不幸被这一套所误的，写作技巧再高，也大打折扣，弄得作品只好搁诸于庙堂，而与广大的群众无缘。

1215更问题其实还可以直接一点！别讲理论了！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要出卖自己呢？出不出卖自己，纯由自己决定，而决定的主要因素，看了还是决定于价钱，《喜宝》写了一个由于价钱合适而出卖自己的女人，会有什么『坏』影响呢？当然不会有。第一， 一个女人纵使要出卖自己，还得有人买才行，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买主的。第二，呵呵，如今社会上，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等候在适当的价钱下出卖自己，难道还要什么人来教吗？甚至传统的道德，也已受到了她们行动的大力抨击，社会的道德观念也因之而改变：鄙视之余，欣羡之情，很能令道学夫子用头去撞墙的。

《喜宝》就是写社会上常见的现象，只不过喜宝的运气特别好，碰到了一个那么好，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好买主而已。这种好买主，喜宝当然不肯放过。完全是公平交易。就算是每一个女人都学喜宝，看来也没有什么，因为事实早已是如此的了。亦舒通过《喜宝》，写出了现代社会中一种十分普遍的男女关系，她还是把这种关系极度美化了的。买主和出卖者之间，终究有了感情，而且买主是如此豪爽，如此懂得尊敬一个出卖自己的女人，如此希望真正获得这个女人的感情。（本来就是，谁傻啊，知道你是为了我的钱财讨好我，我还真的爱你。。。勖存姿是先爱了她才要买她）

这一切，在现实生活中的买主，全是万万无法企及的，纵使如此，出卖自己的女人还是要出卖自己，谁能遇上勖存姿呢？遇到的，和勖存姿相比，简直全是脚底下的泥！

《喜宝》的故事，用现代社会的观点来看，一点也不悲惨，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用传统道德的观念来看，会觉得败坏和不当－现代人为什么一定要遵循传统的道德观呢？当然不必。

和《灰姑娘》一样，《喜宝》其实是一篇美丽的童话，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的梦幻到的美丽遭遇，一下子达到了不知多少人一生之努力而达不到的目的，一下子就得到了人人想要而穷一生之努力，可能连看都看不到的一切。而她所失去的，只不过是每个女人都要失去的。

《灰姑娘》或许更使人觉得比较纯洁一些，这就是古代童话和现代童话的不同处，《喜宝》中的喜宝，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这是现代女性的气概。古代的，或仿古代的穷书生和美女之间的生死不渝的真挚爱情，只是穷书生自己的幻想，不是现代女性的幻想，现代女性自然也不是人人都热衷于出卖自己－《玫瑰的故事》之中的放太初就不是，但方太初另有她的世界，后面自然会论及。

《喜宝》写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写得直率痛快，写出了现代社会中，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的一些事－虽然太美化，太理想得像童话，但仍然是一篇极佳的小说！《喜宝》也可以写一个悲惨的结局，出卖了自己的喜宝，终于没有好结果，最后幡然悔悟，脱离了金钱的控制，到荒山去垦荒……等待。或许这样，会符合『道德规范』，可是，那是个滑稽的神话，完全没有了现实意义。而且，这样写，就真能教育了什么人吗？当然不能，除了只使人感到滑稽之外，不会有其他。

在人的心灵中，任何影响力再大的文学作品，怎敌得过金钱的力量？各种行事的『唐吉柯德』者硬是不信，自然是有权去挑战一番的。在亦舒的小说中，《喜宝》是十分突出的一部，惊人的写实和极度的浪漫相结合。把强和弱的性格对比，写得清楚玲珑，对比分明。我喜欢把亦舒小说排列一下，以定名次，结果是《喜宝》在亦舒小说之中，名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