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昨天下葬。
相对于生死,我没有那么敏感。前天早上十点钟,母亲的手机响了,看到上面浮现的是父亲的电话号码,母亲就预感到发生了什么,电话都没有接直接下楼,父亲以为母亲没有接到,于是打给我,当时的我刚想开口说母亲下去了,就被父亲的话语堵回去了:奶奶走了。原本是稀松平常的几个字,却在此刻如同千斤重石压得我喘不过气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用手掐了掐有点热乎的脸颊,希望自己可以从梦中醒来,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抱着侥幸心理再次打开手机,希望没有几分钟前的那条通话记录,可是那条记录依然清晰地出现第一行的位置。
曾经我无数次设想过此刻的场景,但依然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想着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好发泄内心的情绪,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在曾经的设想中,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
下楼来到奶奶住的房间,看到她闭着双目安静地躺在小叔怀里,我告诉自己奶奶只是暂时睡着了,因为近些时日她都是如此。都说年纪大了,就会“返老还童”,儿童多数时候都是在睡觉不是吗?我站在床边,等待着她醒来的那一刻,好喊出那句:孩子,你回来了啊!可是却怎么也等不到,哪怕旁人如何“吵闹”,依然无法让您睁眼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吵闹”。
记得奶奶生前最喜欢和我们这些孩子讲以前的往事,虽然每次都是类似的事件,但每次我们都会耐心听完,期间还会不时附和几句,好让她知道我们在听,没有走神。等到往事讲完,她就会专注盯着面前的人,如果看到是我,她就会交代一句,离开的那天不要过来告别,因为她听了会不舍,会忍不住哭,她清楚我只是放假回来些时日,因此,每次我一出现,就会询问我离开的日期,然后再三交代不要让她知道我离开。我知道她是害怕离别,年纪越大也是如此,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哪怕只是暂时的离别依然让人难以接受。因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就可以假想我一直在家,可是我知道每回离开家的那天她都知道,只是不愿让我知道,哪怕我每次都刻意放轻下楼的脚步声。
奶奶生前最讲究温度了,每次看到哪个子女穿着带洞的裤子,都会心疼,你要是没有钱,可以和奶奶说,奶奶给你一点,你去买点好的裤子。我们都知道,奶奶并非不懂流行,只是在她看来穿得暖和远比所谓风度要好得多,只是我们自觉还年轻,可以不要温度要风度,可事后总会明白奶奶说得在理,因为不久后我们就都感冒了。
奶奶生前最喜欢做得一件事就是坐在家门口,然后望着外面,每当看到一个个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见面就嘱咐她赶紧进去休息,外面冷,她心里都很开心,因为家人都回来了。
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奶奶开始喜欢上楼,因为腿脚不利索,每次都只能如同婴儿刚学会走路一般,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爬。哪怕家人都在劝她不要如此做,因为她不止一次地从楼梯上面摔倒下去,然后不得不在床上躺好几天,可是她从不“吸取”教训,也不管家人如何劝说,依旧如是,大家其实都清楚她担心我们,所以每天都想上去看看,好确认我们过得都好,于是大家劝得少了,看到了就陪她在台阶上面坐一会,听她讲点往事。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足够的力气,于是后来她爬了三分之一就会坐在那里,一直到家人回来,才在众人的搀扶下拾级而下。
村里人都夸奶奶是个乐观的人,每次见面都是说自己这辈子很幸福,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子女都建了新房,自己也住在里面,孩子们都很孝顺,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但我知道奶奶其实是一个很悲观的人,每次一个人的时候,她总要想些悲观的事情,之所以我会知道,因为在每次讲述往事的时候,她都会不小心“说漏嘴”。我觉得如果她可以改掉这习惯,应该可以活得更久些,奶奶应该也清楚,只不过看着同龄人一个个离去,特别是爷爷先她而去,能一起回忆往事的人越来越少,时不时都会传来某个同龄人离开的消息,说实话,换做是我,可能也很难乐观得起来。
但我确实不喜欢奶奶这一点,因为父母的行为会影响子女,她的悲观情绪明显影响了父亲他们,导致他们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天都不是很乐观,特别是在看到奶奶连睁眼都变得困难的时候,都清楚她估计不久于人世,哪怕各自隐藏得很好,都希望这只是他们的主观臆测,不会成真。但我知道这份情绪奶奶一定也感受得到,因为我这么不敏感的人都切实地感受到了。
如最后的悼词所说,奶奶一生过得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大成就,也没有什么大过失,她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平平淡淡也是福”,这一点同样影响着我们,因为我们现在也都过着平淡的生活,也都很幸福。
听人说,奶奶作为耶稣的信徒,死亡叫做“往生”,是回归上帝所在的地方去享受千万年的福祉,我希望他们说得是对的。
昨天,在等待奶奶去往远方的路上,有人建议我随奶奶信奉耶稣,我以乱七八糟的理由拒绝,虽然我心里有个正当的理由,自从十六年前耶稣召回爷爷开始,我就决定从此不信耶稣,因为他太过自私,动不动就要召回谁,假如他没有召回奶奶,而是留她在人间多受几年苦,那么我不介意破除这个誓言,做一个不守诺言的人。
再见,奶奶,希望你用一生信奉的耶稣,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
题图摄影:小苏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