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部作品归入科幻类是否合适,毕竟,我们印象中的科幻世界有太空,有宇宙航行,至少也有机器人和高级的代步工具吧。
然而这个设定在千年后的故事一开篇,我们发现这是个发生在日本小镇神栖66町的故事,纵横的河流,工作的水车,迷人的自然风光,还有无忧无虑的孩童,以及那些小时候总听到的大人来吓唬小孩的传说。不许走出八丁目标,要小心恶鬼和业魔,听到归家时一定要回家...这分明是旧志怪传说的背景。然而随着故事展开,一些不合理之处也慢慢浮现出来,为什么图书馆的地位那么高,大人们能够使用超能力,然而这个世界的生产生活水平却更像我们小时候那个时代。以及那些神奇的动物们,袋牛,化鼠,蓑白,仿佛每一样都充满了隐喻,使我们担心有什么巨变正在发生,或者将要发生,就隐藏在这表面的风平浪静和安宁平和下。孩童长大,主角早季进入和贵园,于是很多故事中都会出现的不能被踏入的禁忌之地-中庭开始出场。爱吹牛的觉,又怕又好奇的儿童们,读者仿佛已经隐隐担忧这背后的残酷和恐怖,而稚子天真,浑然不觉。夕阳下奔跑玩闹的孩子,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说故事,有超能力却质朴简单说是落后都不为过的社会结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传说是真的吗?某种程度上是的,随着少年少女长大,迎来祝灵(即拥有超能力),进入全人班,我们和早季一样为和伙伴们团聚而开心的时候,也不禁想那个班上最后一个孩子去哪里了呢?早季的妈妈说不要再失去一个孩子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早季曾经有姐姐或者哥哥吗?他(她)又去哪里了呢?难道...联想到中庭的传说,我们似乎有一个大胆而可怕的猜想。
夏季野营时,早季和朋友们无意中捕获了拟蓑白(史前移动图书馆),从而得知了一些可怕的真相,关于他们现在的社会是如何建立的,那是充满了血腥的屠杀和一次次探索改进基因的历史。原来,超能力的觉醒带来了超能力者与普通人的战争,以及超能力者之间的攻击,每一个超能力者都相当于手握核弹,可以轻而易举地毁灭社会。那是人类历史上血流成河的黑暗时代,东京—这个世界第一大城市,此时已成无人地狱,全日本总人口只有约5到6万人。人类残暴的本性让人难以置信的同时又无法反驳,科幻既然是由人所写,那么无论多么天马行空的设定,我们都不会对其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感到惊讶,因为,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人类这种生物的复杂之处。满月之夜掠走孕妇剖腹夺胎的圣施帝可怕吗?宋前废帝刘子业的荒淫暴虐更甚;而父子兄弟之间猜疑残杀更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拟蓑白的叙述中,为了“新世界”,人们经过无数次尝试,最终提出了维持社会安稳的一些手段。例如,老鼠屎理论——事先排除有危险倾向的儿童;亲爱社会——通过人与人之间的肉体亲密接触缓解压力;攻击抑制——改造基因使得人类无法攻击同类;愧死机制——攻击同类时会产生一系列生理反应甚至导致死亡。这就是本书最核心的四个理念。
早季的青梅竹马中,有能力出众优秀冷静的瞬,有热情活泼一头红发的真理亚,有爱吹牛关键时候却靠得住的觉,敏感细腻自然卷的守。嫩叶的季节逝去,夏间炽烈,深秋的阴影缓缓投下,而冬天的远雷已有序曲。那个最优秀镇定的少年瞬成为了业魔——无法控制咒力外泄,守因被认为是危险因素而与真理亚一起出走,早季与觉长大工作,共同爱着瞬却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个少年的名字。记忆被替换,真相却永远无法被篡改。终于,人类的劫难出现了。野狐丸带领化鼠们掀起了消灭人类的革命,这些低贱丑陋的,一直被人类生杀予夺的畜生们仿佛蚍蜉撼树,前仆后继。原来他们拥有了救世主-“恶鬼”,恶鬼是指因为基因缺陷而不具备攻击抑制和愧死机制的超能力者。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真理亚与守的遗孤—一个被化鼠抚养长大的小男孩,就此开始了对人类血腥的屠杀。无法攻击同类的人类无法反抗,这似乎成了无解的难题。町的保护者和领导人,最优秀的超能力者都相继被杀,无论咒力多么高强,攻击抑制和愧死机制使得他们在恶鬼面前只是待宰的羔羊。承载着全人类希望的早季和守最终知道了解决办法,仍是基于愧死机制。看到这里,不仅感慨作者的思维之缜密与精巧,简直令人拍案叫绝,大呼原来如此。
人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终于赢得了战争,野狐丸被施行最痛苦的刑罚。读者为此欢呼的同时,须知这绝不是一个邪不压正善恶有偿的故事,刚为人类胜利而呼出一口气擦掉冷汗的读者,马上要面临作者埋下的另一枚炸弹。化鼠这个物种的诞生,有一个惊天秘密。是的,他们是被超能力者人为改变的物种-他们也曾是人类,没有咒力的人类。读到这里脊背发凉的读者们,还能继续庆祝人类或者说超能力者获得的成功吗?还能像之前一样咒骂野心无耻的化鼠吗?我不能,因为我已经无法站在超能力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了。所谓成王败寇,全看你站在哪一方。
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固然是本书非常出彩精妙的设定,然而我认为对于人类社会的思考才是本书更深的意义所在。对于化鼠本质的揭秘,即是最高潮最细思极恐之处。人类社会发展到新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从第一个超能力者的觉醒,到超能力者与普通人的战争,奴役与被奴役,互相残杀的历史从未有一刻停止。为了超能力者内部的平衡,通过基因改造发展出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为了维护阶级的稳定,而把没有咒力的人类变成畜生......平和的新世界下隐藏着深重的罪孽。
在黑暗的设定下,最让我们感到温情的便是早季和朋友们的感情。他们一起学习咒术,探险,聆听了“恶魔之言”,小心翼翼地隐瞒大人并努力保护朋友。他们坚强和勇敢,互相扶持,一起面对困境,不离不弃。最终,早季想起了那个总出现在她幻觉和梦境中的无脸少年的名字-瞬,他曾是町上最优秀的少年,他曾告诉早季独木舟夜行的铁则,他死前用最后的能力保护了早季......无论用多么巧妙的手段,记忆都无法被完全消除。深爱着瞬的两人也最终走到了一起,用他们孩子的名字来纪念瞬和真理亚。
不论是精巧奇妙的设定,还是对人类社会的探讨,这本书的水平都非常之高,我只能以非常浅陋的思考来探讨一二。事实上,看完这本书的几天我都无法安心入睡,如今重新回忆一遍,仍然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