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李群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身影有一天会出现在几百万人的手机屏幕上。

那是一个冷峭的早晨，天还未亮，李群像往常一样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穿好衣服，戴好头盔骑上电动车去学校。作为班主任，他要监督学生上早读。骑在车上冷风直往领口里钻，他一只手使劲往上拉了下拉链。天空一轮弯月放着清冷的光辉，给人一种夜里的错觉。路上只见一个穿灰色远动服晨跑的男人。前天下过一场雪，一些尚未化的雪被来往车辆压得结结实实，像冰面一样滑，李群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就在这时，改变李群命运的时刻悄然而至。他远远看到前面有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旁边还有辆放倒的电动车。他以为这人滑倒了，可骑到近旁他发现倒地的男人侧躺着一动不动，电动车压着男人的腿，他有种停下来帮他一下的冲动。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穿一身破旧的黑色羽绒服，戴一顶老年帽，围着一条有个把年头的黑色围巾。李群想起了昨晚看到的一个关于老人碰瓷的新闻，对于帮不帮老人产生了犹豫。况且本来他就骑得慢，再停下来一耽误就要迟到了，于是他很快离开了。虽然离开了，可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倒地的老人，对刚才的决定产生了犹疑，然而他骑得越远回去帮老人的动力就越弱。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厄运就此开始了。

李群知道这一点是第三天早上打开抖音的时候。当他巡视完早读在办公室刷视频时，令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了全网热议的新闻上！这条新闻短视频上方的几排红色粗体字写着：“痛心！老人路上因心梗倒地，六个路人竟无一人出手相助，环卫阿姨将其送医后抢救无效离世。”视频是路边监控拍下的，里面倒地的老人正是他昨天早上他看到的那个老人。视频中第三个路人就是他，戴着白色头盔，穿黑色羽绒服，骑着带紫色挡风被的电动车，缓缓从倒地男子身旁经过。他颤抖着手打开评论，尽是谩骂和指责六个路人的话：“这六个人该枪毙”“愿这六个人断子绝孙”“人性的冷漠”......视频播放量已经超过了两百万，最高赞的评论有四万三千多个赞，是这样说的：“没想到十几年前的‘小悦悦’事件竟再度上演，这个社会竟然病了十几年！”

李群越看心跳越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赶忙关了抖音。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除了班主任别的老师都还没来上班。墙上的表滴答滴答地响着，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反应。评论区的谩骂和诅咒像一支支利箭一样射中了他，他还从未被这么多人恶毒地攻击过，他有些发蒙。可就是这些攻击他的人，真要身处那种情景难道就能果断出手相助吗？李群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大多数人都会做的事，那些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可偏偏碰到这种事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办公室的门开了。李群的心咯噔一下，赶忙低下头看手机。

“这天真冷。”是六班的班主任老赵的声音。所幸不是老刘，老刘一直和他不对付，知道这事儿指不定多高兴呢。

“嗯......”李群含糊地答应着。

老赵神色语气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似乎还没看到那条短视频。李群用眼角余光看他，只见他摁开烧水壶开关后，就坐到工位上掏出手机来看。李群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时地瞄一眼老赵，试图发现老赵神色异常之处。他知道老赵平时也刷刷视频，谈谈国家大事，对于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深恶痛绝，万一老赵刷到那条视频会怎么看自己呢？

窥伺了半天，老赵依然没有异常，可李群却如坐针毡，他站起来走了出去。原本这个点他是要回家补觉的，可如今他哪能睡得着呢？回家不过是出于惯性罢了。路上他看着来往的人，怀疑他们几个小时前刚刚在那视频下面攻击过自己。经过那个老人倒地的地方时，他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两眼，找到了拍下那段视频的摄像头，安在一家饭店外面，大概是饭店老板把视频发到网上的。当他扭过头来时，发现一个路边走的中年男子在看他，不禁心中一懔。所幸他戴着头盔，对方看不到他躲闪的眼神。自此之后他总疑心路上的人多看了他两眼。到了小区楼下，他把车上的挡风被解下来收进了储藏室，决定再也不用挡风被了，头盔也不打算再戴了。

到家时妻子周芳正在梳洗。李群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犹豫要不要告诉妻子。听到周芳的脚步声，他赶忙闭上了眼睛。妻子早晚是要知道的，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她这时正在换衣服。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她只穿保暖衣的瘦弱身躯，觉得告诉她实情实在有些残酷。曾经有次一个学生的家长去教育局里告他，她为此连续几晚睡不着觉，饭也吃不下，担心他丢掉饭碗。这次的事比上次的事更大，妻子会惊吓到什么地步呢？

周芳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李群一个人。他脑海里反复闪现那个倒地男人的画面。

由于你的无视，这个老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应该感到悔恨吗？

也许在我碰见老人之前他就已经离世了呢？

网友不管这些，他们看到的只是你见死不救。也许你确实太冷漠了？就像视频下面评论里说的那样应该枪毙？

我只记得小时候父亲告诫我遇到乞丐万不可施舍钱财，因为乞丐多半是假的。而且我不认为我很坏，我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对工作也尽心尽力。职场上我也不惯于玩弄心计，不像老刘一到评职称的时候就动歪心思。我只是在别人惹到我时以牙还牙而已，这似乎并不算罪大恶极。我想不起来做过什么好事，可也想不起来做过什么坏事，我不过是无数普通人中的一员罢了，按照父母和社会的期许上学、工作、成家。在人群里我的道德水平应当属于中游，不算太坏，只不过如今遇到了厄运而已。

接下来要如何面对厄运呢？周围人迟早要知道的，同事、学生、朋友、家人，也许这会儿许多人已经知道了。他想到了那些因为网暴自杀的人，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走上那条路，大不了手机一关就是了。他唯一担心的还是妻子和在外上大学的儿子。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上午第三节课是他的课，他必须去学校了。他将沉重的身体撑起来，找出一件淡蓝色的羽绒服穿上，戴上口罩，不戴头盔出了门。他没有走惯常的路线，而是绕了条道，为的是躲开那个给他带来厄运的地方。

迎面的寒风猛刮着，由于没戴头盔，他的脸像被刀子割一样生疼。到了学校门口，保安看他的眼神没什么异常。谢天谢地，看来保安还不知道。走到办公室门口，只听里面吵吵嚷嚷。他推开门进去，这一动作仿佛按下了关闭办公室声音的按钮，顿时办公室里悄然无声，同事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工位上坐下来，翻找上课要用的教案和课本。同事们也开始活动起来，但没有人再说话，只是偶尔交换个眼色。有人清了清嗓子，可听起来像是故意的。屋子里郁滞的空气迫使李群很快走出了办公室，仿佛他同时也把堵在同事们喉咙里的东西也带走了似的，办公室里又开始嘈杂起来。

同事们全知道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现在讯息这么发达呢。他哀叹自己生错了时代，要是倒退二十年，摄像头还不像现在到处可见的时候，这种小事压根不会传播出去，厄运更不会降临到他头上。在享受了多年信息技术带来的好处之后，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信息时代的受害者。

在走廊上等上课铃时，他竟碰到了也在等上课的老刘。老刘有一张圆胖脸，厚嘴唇，小圆眼睛滴溜溜的像老鼠一样，这时带着阴恻恻的笑凑过来对他说：“我们X城上热搜了你知道吗？”他的笑使两片厚嘴唇拉成了两根香肠。

“是吗？我还不知道，什么新闻？”李群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一个老头因为心梗路边倒了，就在离咱学校不远的东周路，六个人经过一个也没帮他，后来还是环卫工打的120叫的救护车，送到医院已经不行了。啧啧，这六个人真是......”老刘狡黠地望着李群。

“可能这六个人怕是碰瓷的吧，我估计这事放别人身上也得掂量掂量，十个人里能有两个帮的就不错。”李群冷冷地说。

“不管怎么样人是没了，这六个人是脱不了干系。”老刘幸灾乐祸地说，“我反复看了看那个视频，发现六个人里有一个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呢。”老刘皮笑肉不笑的，一双鼠眼闪烁着兴奋的火花。

“是嘛。”这两个字像匕首一样扔向老刘。

上课铃响了，李群走进教室。所幸学生们还不知道，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不过下午应该就全知道了。那时学生们也会像同事那样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并且背地里大肆议论他。这是他最后一次像往常那样给学生上课了，他竟有些伤感，仿佛这是他人生中上的最后一次课，课上有睡觉的他也没有罚他们的站。

到家时妻子还没下班，想到妻子将要面对的事情，他突然有些心疼妻子，就去洗了手准备替妻子做午饭。正在擦土豆条的时候，他听见妻子回来了。周芳进门后连外套也没脱就匆忙循着声音来厨房问他：“你看那个新闻了吗？”

李群看了眼妻子，只见周芳用焦急和询问的目光望着他，瘦削的脸上满是慌乱，额头上有几绺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扭过头去继续若无其事地擦着土豆条问：“哪条新闻？”

“就是那个老人倒在路边的新闻。”

“看了，怎么了？”

“怎么了？那里面有你啊！”周芳叫道。

“瞎说，怎么可能是我？”李群不愿妻子为自己担惊受怕。

“你的衣服和电动车我能认不出来吗？”。

“你肯定看错了。”

“我绝对没看错，就是你，你别骗我了。”

李群发出“嘶——”的一声，他不小心擦到了手，抬起手一看中指上竟有一小块皮肉被擦去了。

“我看看。”周芳急忙凑上来查看伤口，“不小心一点。你放那吧，我来做。”说着她脱掉了外套。

为了躲避妻子的拷问，李群一言不发地走出厨房，手也没洗就一屁股坐在了客厅沙发上。他为妻子知道了发生的事感到沮丧，他不知如何抚慰妻子。

吃饭时，周芳着急地问：“这可怎么办啊？”

“怕什么，我戴着头盔，裹那么严实别人认不出来。”李群一边夹菜一边说。

“和你不熟的是认不出你来，可是你那些同事和学生天天见你，你穿什么戴什么他们一眼不就看出来？”

“不要紧，放心吧，认不出来的。”李群刻意显出食欲旺盛的样子，大口大口地扒饭，仿佛一点压力也没有。

“这事万一影响到你工作可怎么办啊？”周芳只象征性地夹了几口菜，碗里的饭几乎没有动。

“没事儿，他们知道又能怎样？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把我开除吧？我又没犯什么错误。你快吃饭吧，你看你饭都还没动呢，我都快吃完了。”他给妻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周芳顺从地吃了几口饭，但仍然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看见网上那些话我心里就难受。”周芳放下筷子说。

“别看就是了，一群喷子而已，别看他们喷别人喷得厉害，事儿真要是落在他们身上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我不过是他们的替罪羊罢了！”他不屑地说。

“也不知道亮亮现在知道了吗。”亮亮是两人的儿子。

不一会儿亮亮打来了电话。

“爸，我怎么看着视频里那个人那么像你？”亮亮问。

“哪能呢？不过是一个骑着跟咱家一样的电动车的人，不是我。”李群信誓旦旦地说。

“是吗？”

“放心吧，摊上这事儿得是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你爸还没那么幸运。”

下午李群上班时，发现校门口保安一直盯着他看，他知道保安也刷到了那个视频。到办公室后所幸没再重演上午的一幕，似乎是新鲜劲儿过去了，但同事同他说话时总是藏着掖着，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没戳破的窗户纸。老刘则变得格外活跃，和周围人有说有笑，像是路边捡到一百万一样心情大好，还特意问了李群刚换的这身羽绒服多少钱。晚自习时李群来到教室，注意到有的学生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有学生偶尔抬眼瞄他一下。他们都知道了。不过至少周围人不像网上的喷子一样冲他乱喷，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让他看了后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却又吐不出来。他打定主意不再上网刷视频，他把抖音和快手全卸载了。

晚上下了班他回到家，发现屋里没开灯，觉得很奇怪，这个点妻子应该不会出门。他打开灯一看，妻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呆滞，脸色苍白，一只手拿着手机。他问：“怎么不开灯？”

周芳一时没有说话，李群坐在她身旁拉起她一只手关切地问：“怎么了？”

过了会儿，周芳才缓缓地说：“网上那些人嘴真毒。”

“不是叫你别看吗？我都不看了，你怎么还看？”

“我就忍不住想看......”

“好了，以后别看了，这不是找罪受吗？”说着他把周芳的手机拿过来，把抖音、快手和微博全卸载了，“别再下载回来了，听到了吗？”

周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天晚上他听到妻子在身旁翻来覆去，搅得他也迟迟睡不着觉，一看表已经两点多了。他安慰妻子：“你担心什么呀？我这不好好的吗？别人骂几句算得了什么？我照样当我的老师。”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消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清空大脑，什么也别想。放心吧，没事。”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听到妻子平稳的呼吸，于是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他准备去上课时，被校长叫了去。老刘得意地目送着他出去。

“你工作还是先停一停吧，让老赵给你代一段时间的课。”校长皱着眉头对他说。

“为什么？”他惊讶莫名。

“有人反映网上那事对学校影响不好，应该暂时停止你的工作。也有家长跟学校里抗议，说应该辞退你。我觉得你还是在家休息几天吧，等风波过去再说，这也是为了你好。”校长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从校长室出来，他心想：谁反映的呢？肯定是老刘！他咬了咬牙。在办公室又看到老刘那令人作呕的笑容时，他恨不得给那张臭脸结结实实来一拳。

“校长跟你说什么好事了？”老刘故意问。

“没什么事。”李群强压住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没什么事那肯定是好事了。”老刘笑嘻嘻地说，“嘿嘿，你这人就是这样，遇到好事从来不吭声，越是好事嘴越严实。嘿嘿，那次评职称......”

李群的火气像火山岩浆一样剧烈涌动着，最终以一句狂吼的形式喷发出来：“你给我闭嘴！”他浑身颤抖着，对老刘怒目而视，眼里喷出的火仿佛要把老刘烧成灰烬。所有人吃了一惊，他们还没见过李群冲同事发过火。

老刘先是愣了下，紧接着脸上挂起了谄笑：“我说着玩呢，嘿嘿，怎么就发火了。”

“是啊，老刘说着玩呢，别当真。”老赵也来劝他。

李群浑身哆嗦着一言不发地走了。

被停止工作的事绝不能让妻子知道。李群回到家时妻子还没有回来，他外套也没脱就往客厅沙发上一瘫，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屋里的空气在慢慢凝固，最终成为一个沉甸甸的大块，压在他的胸口，几乎要将他窒息，但他仍然不愿动一下。他仿佛在无底的深渊中往下掉，而他任由自己掉下去，掉下去。让最坏的事都来吧，他一点也不想抵抗了。

突然，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是妻子回来了。他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站起来，麻利地脱掉外套，和刚进门的妻子打了个照面。

“回来了？”他问。他脸上好像正被聚光灯照着一样，刚才的阴影被驱得无影无踪。

“嗯，你也刚回来？”周芳疑惑地看着他。

“刚回来。我来做饭吧。”说着他撸起袖子去洗手。

“不用，我做就是。”

“你歇着吧，我来做。”

周芳在他的强烈坚持下不得不让步。他脚步轻快，显得干劲儿十足，让人看了不由得受到感染，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好事。

“昨晚卸载的那些软件没再下载回来吧？”吃饭时他问妻子。

“没有。”

“那就好。那些短视频都是精神鸦片，让人一钻进去就出不来，纯粹浪费时间。我现在就不刷短视频了，有那时间不如锻炼锻炼身体，听听歌，看看书。”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不知为何，原本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伪装使得他的胃口真的好了起来。

到上班时间了，他必须出门假装去上班，约莫妻子走了再回来。可到第二天早上他出了门却没法立马回去，因为照以往他得在学校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才回家，而妻子此时还没去上班。没办法，他只好在外面磨蹭时间，一面挨着冻。

天还没亮，整个县城还没从睡梦中完全醒来。天气很冷，骑车时更冷，他只得把车停下到处走走。他来到平时散步的公园，这里跟昨晚没什么两样，除了几盏放着冷光的路灯到处黑漆漆的。他望向已经冻结实了的湖，冰面看起来很粗糙，靠近岸边的地方杂乱地生长着一些干枯的芦苇杆儿，刺破冰面横七竖八地指向昏暗的天空。

那个冬天我只有十岁，爷爷带我去水库上溜冰，在冰上我只需轻轻往前一冲就能滑出去很远。我快活极了，可是不小心滑倒了，后脑勺着地摔得生疼。回到家我的后脑勺肿起了一大块，奶奶为此数落了爷爷半天。爷爷奶奶的那个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我真怀念那个冬天生起炉子就格外暖和的带院子的老宅，那里承载着我许多童年回忆。小时候由于父母忙工作没时间照顾我，于是把我放到爷爷奶奶家养活。爷爷养了条狗叫毛毛，那是条很聪明的小白狗，我们踢球时它总扑过来咬球，赶也赶不走。现在爷爷奶奶和父母都不在了，一切都得我自己扛。我是家里的主心骨，绝对不能垮掉。

这时手机响了，李群一看是个陌生的外地号，以为对方打错了就没接。可刚挂掉不一会儿又一个陌生的外地号打了过来，他还是没有接，随后又有五个陌生来电，他都没接。紧接着他的手机不断响起短信提示音，他扫了一眼消息列表：“你怎么还不去死，丧葬费我出......”“你这个见死不救的人渣，活着恶心人，还不如死了算了......”“狗东西别出门，出门就卸你一条腿......”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又有陌生电话打来，他脑海中闪过一个词：网暴！是谁把他的个人信息泄露出去的呢？老刘！一定是他！昨天当众给了他难看，一定是他怀恨报复！

他颤抖着把手机关了机，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大脑也和手机同时关了机。公园里静悄悄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大脑才开始像冰面一样解冻，随即一阵恐惧向他袭来。原本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的事，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全世界一下子走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对立面，妻子不堪重压必定会崩溃，儿子也会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完了，他的家庭完了，他也完了。在他的心堕到谷底的时候，一腔邪火突然升腾起来，火舌舔舐着他满是仇恨的心，他要报仇！

第一刀进去是那么畅快，他欣赏着老刘被他刺中时那张圆胖脸上的惊恐，拔出刀来后紧接着又是一刀，他听到老刘尖叫之后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吃东西噎住了似的。他一刀又一刀地扎着，不知扎了多少刀，每一刀都给予他莫大的快感，他格外享受刀拔出来时温热的血溅到他手上的感觉。当老刘已经大睁着眼倒在地上不再发出声响，他也精疲力竭之时，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在老刘胸前猛扎了一刀，刀碰到了肋骨，没有完全扎进去。接着他便累倒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血腥的气味。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种得意的狞笑。一阵寒风吹过，公园的树晃了几下，仿佛在瑟瑟发抖。他果断转身走出了公园，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拿一样东西，然后去学校办一件大事。

几天后，X县城又出了条大新闻，那条新闻短视频上方的粗体字写着：“痛心！一未施救路人被曝光个人信息，为报复曝光者将其连捅26刀致死，路人妻子因不堪压力跳楼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