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晓马
“思念无花,却永远盛开。记忆无用,却永远清晰。”(网友悠悠语)——题记
(三)启蒙老师(1)
人常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此言不虚。爸爸确确实实是我的第一任启蒙老师。我从小就跟在爸爸的屁股后面,看样学样。
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村大都没有实施学前教育的幼儿园、托儿所。记忆里,我还没上小学之前,刚能识数的时候,爸爸就让妈妈用高粱杆截成二寸来长的小棒,用针线串在一起作计数器。用这个小玩意儿教我数数,教二十以内加减法。爸爸还利用香烟壳、粉笔盒剪成小卡片,写上诸如“山石土田”“日月水火”“马牛羊猪”教我认字写字。开头每天写一两个字,后来增加到每天识记五个字。学会了有糖吃,我当然用功。未上一年级前,我已经能认近二百字了。
有一天下午,学生放学了,爸爸给我在粉笔盒剪成的黄板纸卡片上写字。把我放在办公桌头上,怕我乱跑。结果我一挪屁股,从桌子上掉到地上,把左眼眶给磕破了,到现在还有褪不去的疤痕。当时鲜血直流,痛得我哇哇大哭。把他心疼的,摔了毛笔,抱上我在院子里游了半天,给我采了一大把花儿,才把我哄得安静下来。
整个一二三年级,我一直是爸爸的学生。看见别的孩子把他叫老师,我也跟着叫老师。他大概觉得有些别扭,就叮咛我说,在学校叫老师,在家里叫爸爸。可是我越觉得别扭啦。在学校我干脆什么也不叫,只在家里喊爸爸。不过,进他的办公室还是照样得打报告。
还记得有一次,我“仗势”欺负了一位女娃儿,被他发现了,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还把那个女生劝慰了一通才罢。
他上课的时候,总是很认真,每个字都写得很工整,每道题都讲得很清楚。有学不会听不懂的学生,他总是一遍又一遍耐心教导。虽然有时候也发脾气,会用教鞭在学生屁股上抡两下,但下手有分寸。不像那个小他十来岁的豆老师,遇到那个学生字写错了,课文背不过去,题做不出来,就暴跳如雷,马上就扇耳光,用拳捅,用脚踹。
至今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跟我同班的同学,小豆老师的弟弟,因为板演数学题时不会,他一批评,他弟一还嘴,他一下子恼羞成怒,爆发了,一脚把他弟弟踢到桌子底下。他弟弟下意识地挣扎着爬到黑板前,立脚未稳,又一拳捅在胸脯上,可怜那娃儿像皮球一样弹到墙角里。他追过去提起来又拳脚相加,一顿爆揍。连黑板架子都弄翻了,砸在身上。他弟也不哭,眼睛血红血红的瞪着。鼻血汩汩地洒在衣衫上,溅在地面上。我们二三年级的几十个男生女生都吓呆了。从此以后一上他的课就大气不出,鸦雀无声。
为此事,他弟弟把他妈妈找来理论,不成想伸冤不成,又招来了一顿爆捶。他妈妈气得痛骂他不是娘生的,把他弟弟领回了家。后来经爸爸再三劝说小豆老师和他弟弟勉强和解,他弟弟才进到班里来了。爸爸也有脾气,但他的脾气从来不会用在学生和我们弟兄几个身上的。
爸爸不光教我们语文算术,还教我们的体音美课程。体育课上,他教我们三年级几个男生打篮球,教我们运球传球技巧,立定投篮、三步上篮技术,进攻、防守、反击战术。还教我们拔河、摔跤、爬绳、跳山羊等运动项目。
没有体育专用器械,就因陋就简,因地制宜,自己想方设法解决。那幅笨笨的篮球架,是在他向村上争取多次才立在简易土操场上的。在他的指导下,村上的木匠叔师徒修造了篮板篮球架,那对铁篮环据说是公社的铁器厂打造的。至于油漆当然是他自己刷的。
跳山羊运动没有专用的跳箱,他就让大孩子弯腰趴在地上做支撑。有时候他兴致勃勃地自己当跳箱,让娃儿们练习,有些娃儿胆小,动作变形失误了,竟然骑在他的脖子上,或者摔个狗啃屎,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毫不生气训斥,也跟着娃娃们傻乐活。
爬绳的绳子是拔河比赛绳,一绳二用。每次体育课前,让爬树快的娃儿把绳子拴到操场边的歪脖子杏树上,挂一整天。夏天,有许多孩子为了吃杏子,索性就顺着绳子爬到树上,自己吃一通也摇一通,让树下踅来踅去的其他娃娃也吃一通。就这样,娃娃们自觉不自觉地练习了攀爬技能,也锻炼了身体素质。这事要放在当今学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怕是要当安全事故来调查处理的。
由于我们豆家咀村学的学生体育训练比较扎实,在全大队举行的小学生运动会上,我的伙伴们常常拿奖状。就我自己还拿过滚铁环的第一名呢。我们村学篮球队跟其他教学点的篮球队比赛时,根本就是大象踩蚂蚁的气势,经常让对手以大比分落败。
记得有一次,我们豆家咀村学篮球队主场对战车平村学篮球队,大家技术战术超常发挥,齐心协力,狂轰滥炸,把对方干了个零分。我们小伙伴们调皮地嘲笑对手:“嘿嘿嘿!服不服啊?输了个精沟子,连裤衩子都丢啦!”对方给气得眼睛都绿了,若不是双方老师挡着,当场就会干仗。为此还结了仇恨。车平村学的球队长“大头娃”,还领了一帮熊孩子在一个星期天上午来寻衅报仇。人家七八个好汉有备而来,我们五六个英雄拼死反击。龙虎相争,必有一伤。恰好我们村拾粪的拐腿七大爷出手相救,“把这些狗日滴,要干撒呀?!”铁锨一抡,我们一追,吓得他们跑了半里地,远远的齐声喊叫:“拐子拐,吃驴奶!吃了三碗才回来!”我那拐腿的七大爷只管走了,并不搭理。
总之,那个毫无现代特色,土不拉几的小操场是我们儿童时代的乐园。
至于音乐课,没有课本和教材,更没有专业老师。那个小豆老师唱歌老跑调,也不识简谱。让我爸爸教当然是撵鸭子上架。可是他也能将就。他小时候会拉二胡,略懂简谱。现在教娃娃唱革命歌曲还行的。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本《革命歌曲选编》,利用课间闲余时间自学了几首,就热蒸现卖教给我们。
上音乐课时,一二三年级全部挤在一个教室,或者全部带凳子坐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我爸爸教一句,娃娃们跟着唱一句。
“东方红——太阳升——唱——”娃娃们跟着唱“东方红——太阳升——”这是简单易学的红遍大中国的《东方红》,三五遍就学会啦。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我们都没去过首都北京,没见过天安门,但这毫不减弱我们对伟大祖国的热爱之情。我们似乎看见了毛主席在向娃娃们招手,好比我见到了赶集回来的装了许多吃货的爷爷远远地向我走来。
“解放区呀么,乎儿嗨!大生产呀么,乎儿嗨!军队和人民,齐哩哩擦啦啦索啰啰啰呔!唱——”娃娃们引颈高歌:“军队和银民,淅沥沥淅沥沥呔,呔,……老西,老西,太长啦,记不住词啦!”这首十分欢快热烈的《军民大生产》教了半学期才教会我们。
其实我最爱唱的歌,是那首经典的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歌声一起,我的眼前就常常浮现出“热腾腾的油糕”来,然后才想象“山丹丹花开”是怎样的“红艳艳”。
教美术课,那根本就是扫帚拍蜘蛛网,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要知道我爸最擅长的就是画画啦。
美术课堂上,他拿个粉笔随便乱画,不是个树,就是个鸟,不是个牡丹,就是个荷花,最不行也能画个大刀,红缨枪吧。他不光教学生临摹,更注重写生。春天折一枝杏花,写生。秋天摘一朵菊花,也能写生。夏天,带上凳子围坐在小花园小菜圃旁,看着西红柿,黄瓜,葫芦,鸡冠花,喇叭花,芍药花,爱画啥就画啥。冬天没啥画?画水桶、簸箕、笤帚、桌子、板凳……能没有啥东西不入画的。
他画小鸡最绝。起手先用黄粉笔头噌噌噌抹出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团,接着一撇一撇又一撇,小鸡的头和身子就有啦,再用红粉笔当当当勾勒三五下,小鸡长出了小嘴,生出了小爪子。再拿毛笔蘸点墨汁,在小圆圈里的黄色块上涂两下,眼睛就明溜溜的像活了一样。毛笔一扔,拿起绿粉笔一气乱画乱点,原来是草地和小虫子。我最爱看他画小鸡啦!我对艺术最初的浓厚兴趣就是爸爸点燃的。
(未完待续)
2022年7月于陇东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