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写到老爸跳进黄河获救,老妈大闹村委会,生产队长为了息事宁人,不仅答应不追究老爸的过错,还答应不扣除工分,一家人的口粮得到了保证。
但是,从此以后老爸的听力受到了严重损伤,再也无法恢复,可谓代价惨重!
我妈心里气愤难平,后来逮着队长就骂,骂得队长远远看见老妈就藏起来了!
我妈有句名言: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在那个时代,我妈是出了名的强硬,我想一个女人,如果不畏强权,不怕硬汉,不怕打压,她一定是没有依靠,完全豁出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啊,有什么可怕的!
我爸硬生生被生活逼到了绝境,驴自然是不让放了,他身子骨又弱,干不了重活儿,别人一天一个工分,他连一个都挣不来!我妈带着几个小屁孩每天上工,干了外面干家务,累得团团转。
他生自己的气,每天不言不语。我妈心疼他,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爸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既然死不了,那就必须活下去啊!
一段时间后,他神秘兮兮地对我妈说:我要学画画!
我妈简直要哭了,这个时候学画画,不是要全家饿死的前奏吗?
画画,是有钱人才干的事情,穷苦人家连个画笔都买不起,更何况还要买纸、买书、买颜料,家里好几张口等着要吃饭,哪有那么多闲钱啊!
我爸态度坚决,他是这样对我妈做工作的:我画画,就是为了做个油漆匠,你看咱们十里八乡有一个油漆匠吗?没有!若学成,那是独一份啊,别人没法比啊!还有,外面来的油漆匠,不光挣钱,还白吃白喝,直接给家里减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啊!还有还有,你看咱家,一直住在这个小破屋里,你难道不想翻修一下吗?只要我挣钱了,那都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事啊!
我爸会这样巧舌如簧吗?不会,实际上这是我替我妈给他想出来的理由,我妈被生活逼得跳脚,一间矮小破烂的土房子住着大大小小四个人,做饭的炉子是手提式的,可以满院子提来提去躲避日头,也免得房子烟熏火燎的;做饭的锅是一个粗燥的砂锅,而且这口家里唯一的锅,从来都是熬粥,不做干饭,分家的时候分了几个破碗,一个勺子,连几把筷子都是自制的!日子这样窘迫,怎么能学画画,只有脑子有问题的老公才会有这个念头吧?也只有脑子有问题的老婆才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吧?
好吧,我爸我妈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我爸白天上工,能挣几个挣几个,晚上自学画画。
先画牡丹。我爸上手很快,把家里我妈陪嫁的木柜当成了练手的模板,抹灰,调漆,打边框,构图,画牡丹,上亮漆保色,我爸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学,一次一次地练习。没有师傅,全部是自学,不过估计上灰、熬胶这类活儿,他是偷学木匠师傅的,他又不是天才,哪能无师自通呢?后几道工序,他的确是下了功夫,后来我在很多老乡家里见过他早期的作品,牡丹图直接就是工笔嘛,细致入微,活灵活现的,倒是越到以后,他的江湖地位已经巩固的时候,运笔洒脱,花叶张扬,就好像早期作品是楷书,一笔一画,每笔都中规中矩,后期作品是草书,行云流水,洒脱自如。牡丹是一种富贵之花,乡人喜爱其色彩绚烂,寓意吉祥,我爸投其所好,苦练基本功,可谓是有备而学,学以致用。
接活的机缘是这样的,有一天有个老乡来家里串门,看见我爸的徒手之作,大为欣赏,便极力地邀请给她女儿画陪嫁的柜子,待遇就是正儿八经的画匠待遇,管吃管住,工钱照拿,而且我爸可以开单子,让他们自己去买哪种牌子的材料,也就是说,我爸可以推荐任何他感觉良好的油漆、胶板等东西。一切准备就绪,便可以开工!
从此我爸的画匠生涯正式开始,一发而不可收拾。乡人知道我爸生性老实,做事实诚,有活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况且,周围十里八乡也只有他唯一一个画匠,不请他就得到更远处去请别人,花费大,人不熟,要求还多,而请我爸就方便多了,对饭菜基本没有要求,管饱就行,至于工钱就更好商量了,可以给现钱,没钱欠着也行,用粮食、木材、煤炭等物资代替也行,你怎么方便怎么来,啥都好说。我爸的牡丹画得越来越出名,经常在外接活儿,慢慢地就不上工了,队长虽说知道却也无奈,一来他有愧于我爸,二来我妈也不饶他,三来,谁也没规定不可以凭手艺吃饭啊!
我爸在外给人家油漆,我妈在家里干农活、照顾孩子,日子清苦,却充满希望。
自从我爸的听力发生问题后,别人和他说话必须要就近提高音量,才可以互相交流,这导致他平时不轻易说话,要说话也是紧紧盯着说话人的口型,观察他的表情,配合他的动作。大家笑他也笑,大家不吭声他也不吭声。他经常这样随大流。所以,很多事情,不管是队里的,还是家里的,人家就不征求他的意见,嫌说话费劲,实在要问,也直接去问我妈。我爸的日子就简单多了,有活了就画画挣钱,没活儿就干干农活,后来他爱上了唱秦腔,一个人唱得悠然自得,快乐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