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小的世界里,骄傲的活——读《小小的世界》

《小小的世界》,一本让我热泪盈眶的书。

克里斯蒂娜,一个从小患有严重关节炎(事实该是一种退行性疾病)的残疾女孩儿,从小走路聚精会神,小心翼翼,但还是免不了时常摔跤。她难以控制的身体总是让她身上带着结痂和淤伤。她讨厌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讨厌永远伴随她的来自身体的疼痛。但她总是努力做到和常人一样,因为她骨子里是个骄傲的女孩儿。为此,她用一生的孤傲诠释坚强。她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世界——缅因州库辛的一栋老房子里,度过了她艰难的一生。

三岁的一天,她突然发烧,大病一场。病好了,她不能走路了。医生给她带了类似于刑具的东西夹住她的双腿,但无济于事,她依然不能保持平衡。此后的一生,她都对医生心有余悸。

七岁时,她的父亲带她去看医生,她在街道上逃跑,躲避。因为她害怕矫形架和夹板的折磨,害怕成为医生失败的实验,害怕父亲丢下她,害怕再也回不了家……之后,关节处的疼痛纠缠她的一生。但她不能抱怨,她丧失了抱怨的权利。

她的祖母告诉她:“一个人所能具有的最重要的品质,便是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她对她说:“克里斯蒂娜,你必须顽强坚持,不然,你将一事无成。”祖母还对她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知的命运。”而患病的克里斯蒂娜已经提早知晓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因为她是聪明的女孩儿。

十二岁,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父亲令她辍学。离开学校的时候,她的老师克洛利太太告诉她:“克里斯蒂娜,你是与众不同的,你的心灵,你的好奇心,将带给你慰藉。”这个曾有心让聪慧的克里斯蒂娜继承她事业的老师,在她亲爱的学生离开学校前,给了她一本艾米莉·狄金森的诗集,并讲给她狄金森的故事:“……过着安静的生活……有个男人伤透了她的心,于是,她过起了隐居生活……她去世后……一共有好几百首诗。”上学的最后一天,离开教室的时候,她看着教室里地球仪上那些蓝色绿色棕色的部分,她很难相信它们是真正存在的。在她离开学校之后的余生,很多时候,都是这本小小的,蓝色的诗集陪伴着她。她也时常会想起老师那句话:“你的心灵,将带给你慰藉。”她用一生的经历去验证老师的话,最后,她的答案是: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那又怎样呢?总归有时候是的。我们的世界,大都由眼前的物质世界和来自灵魂的精神世界构成。在灾难降临的时候,再有趣的灵魂也没办法将灾难本身怎样,就如同克里斯蒂娜无法改变她的命运一样。可是,在悲惨的命运面前,不怨艾,不妥协,坚强面对,努力抗争,甚至享受一切美好……有什么比拥有独立的思想更可贵呢?当灵魂战胜灾难的时候,灾难又能拿自由丰富的思想怎样?

小时候的克里斯蒂娜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被拯救。

但从十二岁开始,她通过学堂改变命运的梦从此破灭。也是从十二岁开始,她日复一日为一家人洗衣做饭,过着潮起潮落一样有规律的生活。每天天不亮起床,从户外抱来一捧柴火,放在炉灶旁的箱子里,来回抱几趟;打开炉门,搅动灰烬,填进木头,把火烧旺,关炉门,暖手;叫醒弟弟们去喂鸡、猪、马,煮一锅燕麦粥当早餐,用厚片酵母酸面包夹黄油和糖浆做成三明治当一家人的午餐;把篮子挎在手臂上,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梯,去菜窖里拿蔬菜和苹果;去长水槽边洗碗碟,烤面包,铺床,倒夜壶,一瘸一拐去菜园里摘南瓜做馅饼……

她总有做不完的事,也总有想不完的事。

比如,换一种面粉,面包能正常发酵吗?一只瘦鸡够做几份菜?八只绵羊的羊毛能赚多少钱?怎样能让母鸡多下蛋?

她的手指扭曲畸形,但她是个很不错的裁缝。下午的空闲,她会给弟弟们缝补穿破了的裤子、衬衫、袜子,给旧裙子缝上新领口和袖口。她踩着母亲的踏板缝纫机,做自己的所有裙子和衬衫……

平衡不好的她很难将洗好的衣服固定在晾衣绳上,她便把晾衣绳从杆子上拆下来,先将衣服固定在绳子上,再把绳子提起来……

她的双臂和双腿因为端热水,漂白剂和碱液而留下许多伤疤……

她的母亲对她说:“克里斯蒂娜,你那么骄傲,肯定会吃尽苦头的。”但骄傲是她生命的全部,她宁愿受苦,也不接受任何施舍。

和所有女孩儿都无法逃脱的命运之劫一样,克里斯蒂娜在她二十岁那年,遇到了她的爱恋,一个来自马萨诸塞州的哈佛男孩儿沃尔顿·霍尔。男孩儿只是在暑假来库辛度假,有一天,男孩儿和朋友拉蒙娜(也是克里斯蒂娜的朋友)一起去克里斯蒂娜家买鸡蛋,他们便相识。之后,他们约她一起出海,步履蹒跚的她将要摔倒的时候,他的手臂帮她脱险。他们一起聊天,一起观赏洁净晨光下淡淡的水仙花,海雀在天空中滑翔……她为他操纵帆船,他给她披上外衣。他欣赏她的独立,她喜欢他的博学。看见他,她的心开始狂跳……他们谈他们的爱好,谈狄金森的诗。她们偷偷出去寻找宝藏,他拉起她的手……

因为沃尔顿,她觉得二十年来自己每天都如同牲口一样愚蠢的过日子,不敢希冀过上不同的生活,甚至都不知道还有其他的生活可以期盼。他改变了她,她开始学习,她希望跟上他的脚步。她担心她是个野丫头,但他待她像公主一样……

假期结束了,沃尔顿要离开了,她哽咽不已。“我保证会给你写信的。”沃尔顿承诺。

接到他的信,阳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四个夏天的相聚,四个冬季的等待。沃尔顿曾许诺带她离开这里。但是后来,她等不到他的信了……再后来,拉蒙娜告诉她,他订婚了,马上就要结婚。

沃尔顿娶了别人!

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曾告诉她:找到生命中的挚爱是一件可怕的事,等你失去了他,你会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祖母的话也被证实!

失去了沃尔顿的克里斯蒂娜从此收起鱼竿,臣服于命运,继续为一家人洗衣做饭。就像她读狄金森的诗:“不知道黎明何时来临,我打开每一扇门。亦或拥有鸟一样的羽毛……亦或像海岸一样波涛汹涌。”她认为诗歌的意思是应该接受各种可能,不管那些可能是怎么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选择接受,就像她接受自己的命运一样,就像她老年时说的,她相信最大的仁慈就是接受。

后来的日子里,她辛苦地照顾她的家人。她送走了体弱多病的母亲,送走了跟她患同一疾病的跟她同样骄傲的父亲。两个弟弟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并离开她独立生活。而陪伴她一生的,却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弟弟艾尔。敦厚善良的艾尔也曾遇到过一个女人,也曾做过一个美丽的梦,但美丽的梦大多是水气做的泡泡,易碎。五十多岁的她也常常想,是他们的天性决定了他们的选择,还是出于超乎他们控制的因素,他们才选择了某种生活。她和艾尔亲密又孤独。

但他们的生活并不只有黑暗。热爱世界的她会在每个下午去花园里拔野草、修剪枝叶。她的花园姹紫嫣红,罂粟花、三色堇、各式各样的香豌豆,淡蓝色、桃红色、品红色,天竺葵、白色的丁香、粉色的玫瑰……猫咪趴在阳光下,懒洋洋的眨眼睛……

五十五岁,她再也不能走路了。对于我们,那也许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她依然用手肘撑着地,拖着身体一点点往前挪,去找她的忘年交沙蒂。她喜欢在草地中休息,看着渔船驶离克莱德港,前往无垠的大海……她喜欢和沙蒂安静地待在一起,享受傍晚的阳光下,海湾里的海水闪闪发光,门廊边的丁香花散发香气……

克里斯蒂娜的一生骄傲、顽强、叛逆、桀骜不驯但又自由、独立、宽阔、明亮,于幽深的老屋里过着一种有尊严和冷漠的生活。她告诉我们,即使身体残损,梦想破碎,承诺粉裂,但一样可以活得体面。

一个地方,一栋房子,一片田野和天空,就是克里斯蒂娜的整个世界。她的世界既有限制,也是无界的。

读完《小小的世界》,我在思考:我们到底应该怎样活?我们当然可以骄傲的活着,因为那是一股无比宝贵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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