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定结婚
三年困难时期,对于花招母女来说,不仅要跟所有人一样经历大自然带来的灾害,还要更多地承受人为的苦难。1961年,灾情稍有缓解,一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指示,又把那根好不容易松了一松的绳子抽紧了。台湾那边据说也不安分。老将宣布要“反攻大陆”,花招首当其冲地成为专制的对象。审讯、辱骂、批斗成了家常便饭。
然而高寒绝壁中开出的雪莲比普通的花卉具有更强大的生命力,更娇艳,更美丽。那三年中不知有多少生命枯萎了,花招母女却在酷寒的世界里顽强地存活了下来。她们不死,不仅不死,定定还在苦难中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定定不仅没有在生活中拖累花招,还给花招以最大的精神支持。相依为命的母女,靠着上海姑夫几斤粮票的救济,靠着定定每天去野外挖野菜,刨树皮,硬是撑了下来。花招心里最大的安慰就是定定的懂事与孝顺。定定从小到大跟着妈妈吃苦受累,不仅不怨恨,反而更加理解妈妈,心疼妈妈,感恩妈妈。
随着三年自然灾害的结束,情况渐渐好起来。中央政策有所改变,生产有了发展,尤其是工作重心重新转移到农业生产,扩大了耕地面积,老百姓又有饭吃了。1964年,自由市场也有了良好的势头。已经四十出头的花招终于获准回村劳动,不用再跟着工程队在水库做苦力了。花招那个高兴啊,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天是蓝的,空气是甜的,日子是有奔头的。定定也已经长到十八虚岁,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她虽说长得像爸爸玉书,没有花招年轻时的美貌,眉宇间常常显出点阴郁的神气,但也是五官端正,身材高挑,又加跟妈妈学得一手好针线,里里外外家务农活样样拿得起,是附近几个村里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好姑娘不中留,有小伙子看上了定定,也有人上门来牵线搭桥。花招家里多年没有一个男人支撑门面,也确实需要一个男人。但来人一听女方家的政治身份,还有想要入赘的想法,大多打了退堂鼓,一拨来一拨走的,弄得花招心里十分焦虑。花招劝定定不用着急,有好的小伙,好的人家,远点也无妨,尽管嫁过去,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幸福。不用顾及她这个老妈是否一个人,有没有办法生活,她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着都能过。定定却拿定主意一定要跟老妈一起生活,伺候老妈终了,否则任怎么好她也不嫁。
同村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姐妹,六个兄弟。两个姐妹已经出嫁,六个兄弟都打着光棍。大哥陈宝良已经快满三十了,婚姻还没着落。他们家太穷了!一家十来口人都挤在一间房里,家里连张婚床都搁不下,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到他们家。 宝良父母年纪渐渐大了,一天到晚替几个儿子着急。宝良妈妈在塘埠头汰衣裳村里人常常戏谑她:“宝良姆妈,你生噶西多义子(这么多儿子)除非招赘,那个贱骆驼肯到你们家来?”
“哪个大姑娘看上我家小子,尽管招去。我倒不在乎是招赘还是娶媳妇。”宝良妈妈摊摊手,一脸无奈。
说来也巧,定定有一次路过塘埠头正好听到宝良妈妈在说这话。几个女人看到定定走过,都把眼睛瞟向定定,花招家的女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宝良妈妈也把眼睛往定定身上溜上溜下。定定一下羞红了脸,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家。
一语点醒了宝良妈妈,她开始留心定定,思忖着这女孩子不错!从小看到大,本本分分,聪敏能干。虽说她爹去了台湾,从小缺少父爱,但如果我家儿子能到她家去过日子,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那也肯定不会吃亏。再说了,花招多能干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花招说不定将来要享大福呢。宝良妈妈越想越称心,越想越满意。儿子要是能给花招做女婿,不仅房子的问题解决了,连聘礼都免了。还有一点,同村同姓,将来生个孙子不是还姓陈?还不照样是我们家的孙子?
宝良妈妈主意一定,便立马遣人到花招家提亲,说是大儿子宝良愿意入赘到花招家。花招一开始很拒绝。说两人相差十多岁,怕没什么共同语言,女儿定定刚满十七,还年幼不懂事。宝良家那么多兄弟姐妹,负担那么重,她怕定定被拖累受苦。
定定却自己出来答应了。定定说:“宝良哥来我家就是我家的人,必须对我妈像自个的妈,出门在外要像个男人,我妈和我遇到什么难处要有胆码一起承担。这几点能答应,不办酒,不下聘礼,挑个日子,随时可以扯证结婚。”
花招一下泪目了,她心疼啊。定定为了这个家,为了她这个妈,可以不要感情,不顾年龄差距,不顾男方家有没有拖累。女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花招怎么能不心疼呢?
定定却反过来安慰妈妈:“我们家在村里一直没有地位,没有人看得起。村里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宝良哥家虽然穷点,但人都善良,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们,他妈妈能跟我们攀亲,说明他们不嫌弃我们家的成分。我还有什么好挑的呢?”
花招想到宝良虽然年纪大一点,但忠厚老实,闷声不响,为人还不错。也就不再坚持,由着女儿自己做主了。
没过多久,陈宝良与陈国定结婚了。新郎新娘只请两家至亲吃了顿饭,宝良什么都没带,光身一个人来到定定家过日子。陈家终于有了当家的男人,结束了母女相依为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