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图片发自简书App

门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静静地、寂寂地,这是2016年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的格外大、下的格外冷……

方马站在那里,看着地面晃眼的雪毯,冻得冷飕飕的鼻尖不觉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徐徐滑落,泪,是温热的,淌出来,一经凉,连心也觉得凄冷了。出神了一会儿,他打开衣柜,翻出自己的保暖内衣和孩子们的羽绒服,望着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突然一股死灰般的绝望感袭了过来,如同门外那灰沉沉的天,苍茫而沉重,此刻,他是如此地想念妻子,他多么希望禾青没有离开,假如时光可以倒流,那一天,他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牢牢地陪在她身边,在她伸手需要他的时候,他可以紧紧抓住她的手,甚至,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用自己的身躯抵挡那庞大的卡车……可是,这一切都只是设想,设想!禾青不会回来了,不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45天,不敢想,一转眼就45天了,没有禾青的45天,他几乎是数着分、数着秒过来的,日子漫长到他疑心一生都会停留在这几天,怎么恍恍惚惚,爱妻就走了45天,方马始终接受不了!

生活的马车依旧向前,不管你在高歌还是低吟,你都得高高地挥起鞭子,策马奔驰。命运之神不会因为眼泪而眷顾任何人,无论你接不接受,日子还得继续——


图片发自简书App

曾有几瞬间,方马说服了自己,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又能怎么办呢?!她去的那个地方,早早晚晚他也会去,他相信她会等他,而且是微笑着,一如年少时,她站在大桐树下微笑着等他一样,那个时候,他觉得她笑的是那么美,七月的骄阳,如火般焦灼,树荫下的她却淡然地似那河面上明媚的光,习习凉风轻轻吹过,几缕飘动的秀发拂在清柔面庞上,微微藏起她那涟漪般的幸福和甜蜜。那个时候,方马21岁,禾青20岁,似水年华里,他的世界因为她的存在,一切的沉重都显得云淡风轻,牵起他的手,她也觉得像是握住了全世界。后来,方马说:“我要娶你”,禾青笑的是那么地灿烂,灿烂中掩映不住略略的羞涩,其实,方马也许不知道禾青对这幅画面并不陌生,因为她在心里不知道已经默默幻想了多少次,在那个小地方,那个年代,那样的人口中,说出“我想嫁给你”是多么地难为情,纵使万分渴望,也只能悄悄地埋在心底,禾青等的就是他的一句“嫁给我吧”,很早她就想:“只要你愿意,我就毫不犹豫”。

从那以后,朋友经常看到禾青莫名其妙地傻笑,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双手撑着脸颊趴在栏杆上发呆,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这时,恶作剧地,突然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啪”一下拍在她的肩膀上,嚇得她一回头,一张鬼笑的脸冲她发问:“你又在想什么呢?笑的那个蜜呦,我看呀,准是又在想你的情郎了,快点交待,不然我们把你的小马哥抓过来亲自审问”,禾青不置可否,伸手也拍在朋友的后背,同时,脸颊上泛起了一圈红晕,两个人胡闹了一阵,禾青望了一眼朋友阿夏,又移目远方,一脸认真地说道:“阿夏,你知道吗?我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阿夏透亮的眼神贼溜地看着她:“被我猜中了,我说吧,你一定是在想你的小马哥,哎呀,小马哥现在终于要把你领走了,幸福的小女人呦,好羡慕你呀……”禾青抿着嘴浅浅地笑着,款款地望着阿夏:“相信你也会很快找到那个人的” “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要我”阿夏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撇了撇嘴巴,接着,继续像探秘一样仔细瞧着禾青,一向热爱八卦的她像研究微表情一样想从对方一丝一纹的神情中得到更多隐秘的信息,阿夏自觉自己有洞穿人心的本领,凡藏着秘密站在她面前的人不得不在她机敏透亮的眼睛下因为被洞悉感的逼迫而乖乖就范,禾青被阿夏盯得心里发毛,看到无所适从的她,阿夏大声地笑着,随口唱着撩人的情歌,得胜似的离开了。从此,大家都知道禾青要嫁人了……

秋天里,禾青和她的小马哥执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禾青如愿嫁给了方马,方马也如愿娶到了禾青,那一天,禾青一直微笑着,方马也痴痴地笑着。按照当地的婚俗,有人专门提了一个“花米球”高高地吊在空中,“花米球”一端由一根长长的红色细线牵引着,方马和禾青在新房里对面而坐,“花米球”正好悬在两个人对视的中间,新房里挤满了闹喜的看客,提球的人故意把球往下放一些,让新郎新娘同时去咬,待快要咬住时,突然往上一提,新郎就一不留神吻住了新娘,这个时候,新房里像炸开了的锅,闹喜的人欢欣鼓舞、高声起哄:“来一个,来一个,再来一个”,于是,提球的人,又把米球往下放一些,新郎和新娘再次试图去咬,直到真真的咬住米球吃上几口为止,虽然咬米球时,禾青曾尴尬地红了脸,但她却是那么地幸福,她的人生从那一天开始就要和小马哥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过,他们都相互致意,彼此共担寒潮、风雷和霹雳,彼此共享雾霭、流岚和虹霓。

婚后的日子大多平平静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苟且中,虽然少不了争吵、少不了分歧和烦扰,两个人大体算得上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八年后,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两个都是女孩子,夫妻两个很满意,也很高兴生了两个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的姑娘,婆婆一直坚持让禾青再生个男孩,无奈拗不过儿子儿媳的坚定决心,最后只得任他们自作主张。他们很早就商定只要两个孩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教育她们,妈妈教她们认认真真读书,爸爸教她们踏踏实实做人,一家四口享受着世界上最平凡、最难得的和谐与幸福,日子在平常的安宁中悄无声息地流逝着,在孩子的假期里,一家四口常到周边的景区转转看看,不知不觉,附近的景区都看的差不多了,方马就带她们去更远的地方,等到更远的地方也看完了,方马说他就带她和孩子们去更更远的地方,一家人都憧憬着,憧憬着更遥远的地方、憧憬着更遥远的未来。


图片发自简书App

室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室内,方马徐徐地翻动着一本厚厚的相册,一张张相片里定格着妻子的幼年时代、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过往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大多的照片、大多的回忆,她都是一例的温和地笑着。他想起她很少的不笑的照片,他想起她很少的不笑的时候,那是六年前,他不慎摔断腿的时候,年纪轻轻地,他就躺在床上不能动,一条腿已经不听他使唤了,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成,他变得懊恼、变得消沉,禾青,他的妻,对他不离不弃,陪他风雨同舟,日夜守候在他身边,每天都按时服侍他吃药,给他擦洗身子,同他聊天解闷,劝他安心静养,在妻子和母亲的悉心照料下,过了一两年,人们已经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摔断过腿的人,他扔像往常一样和气地笑着,忙碌地工作着。

2016年10月24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整整12年,就差那么几天,他们就在一起12年了,他很早就计划着这个日子要怎么跟她一起过,到了24日,他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发着愣。她走后的每一个夜里,他都做噩梦,梦未醒,枕已湿,不做噩梦的时候,空洞洞的两只眼盯着天花板,任夜色蔓延。

一个人时候,方马肆意消沉,但是,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还有作为父亲的责任和担当,作为男人的理性和隐忍,他还必须跳上生活的大马车,坐在最前端,高高地挥鞭策马、驱车向前。他3岁的小女儿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要陪着孩子动一场大手术,把断掉的小腿接上去,他还要费尽心思用一连串的谎言欺瞒着孩子说:“妈妈现在在另外一个医院不能陪你,等你好了,就可以见到妈妈了”,3岁的女儿听话地点点头,再也不闹着要妈妈了,因为就算爸爸不说,她也觉得妈妈一定是在住院,她还让爸爸把姐姐、伯伯们都叫到床边亲自告诉他们妈妈为什么要住院:“那天下午,妈妈抱着我上街去买鞋,妈妈要给我买一双黑色的小皮鞋,我不想要黑色的皮鞋,因为我喜欢红色,妈妈正准备掏钱给我买红色皮鞋的时候,突然,两个很大很大的车‘咕硧’‘咕硧’就下来了,然后,妈妈就流了一身毛毛血”孩子讲完后,没有人吭声,病房里静的只显高楼下马路上汽车的鸣叫声和楼道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方马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酸酸乳放在女儿枕边,张罗着给女儿准备午饭的事情。

女儿可以出院了,他带着女儿一起回家。11岁的大女儿马上要小学毕业了,他要时刻关注着女儿的情绪和成绩,还好,两个乖巧的孩子让他省了不少心,小女儿每天都静静地等待着妈妈赶紧出院,大女儿在事故第二天,奶奶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11岁的孩子哭得在地上打滚,孙女看到70多岁的奶奶不断的抹眼泪,回天无力的一场痛哭之后,为了不让奶奶伤了身子,她开始安慰奶奶,安慰自己,她每天都告诉自己:“妈妈在看你呢”。学期中大考后,方马看到大女儿的老师发来的成绩单,女儿的成绩高居榜首,远远地把第二名甩在了身后,爸爸从老师发来的照片上看到队列中间的女儿淡淡地笑着,他长舒了一口气,孩子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只是,突然间,他觉得大女儿长大了,她会体贴地照顾妹妹、照顾奶奶了……

家里的一切都时刻提醒着他,曾经她的存在,方马打开衣柜时,他看到妻子穿过的衣服;方马躺下睡觉时,他伸手一抓,左右两边都空荡荡的;方马洗脸刷牙时,看到牙缸里那支再也没有人用过的牙刷;他进厨房做饭时,他看到她曾经买过的米、刷过的碗;他打开电脑来,他看到她曾经用过的鼠标和键盘……睹物更思人,他想把她用过的东西统统藏起来,却发现他们的生活早已分不开!他嗟叹,他怅惘,他无法自已!

又到了漫长的夜,又到了漫长的飘雪的夜里,孩子们熟睡后,他空洞洞地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脑中不断闪现着一幅画面:她站在那里,没来得及反应,一辆重卡瞬间把她搅入车底,她用整个身躯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孩子,冰硬的钢条铁板撵轧着温热的柔软,血,喷涌、飞溅,血泊,扩散、蔓延——

血,染红了医院洁白的被单,也染红了门外地面上洁白的雪。

方马多想这一夜,他睡了,就永远不要醒了——


图片发自简书App

哭吧,哭吧,哭一场吧,我的小马哥
你若不为我哭泣
你若不为我颓丧
你若不为我消沉
这世间,又有谁会为我振作不起呢?
若干年后
你若忘记我
这世间,又有谁还记得我?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94,088评论 5 459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1,715评论 2 37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41,361评论 0 31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2,099评论 1 26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0,987评论 4 35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6,063评论 1 27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6,486评论 3 381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5,175评论 0 25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9,440评论 1 29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4,518评论 2 309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6,305评论 1 326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2,190评论 3 31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7,550评论 3 29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8,880评论 0 17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152评论 1 25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1,451评论 2 341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0,637评论 2 33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