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小镇最有趣的地方就属南关大街和新市街了。
南关大街纵贯镇南。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不知经过多少车马和脚板的打磨,如墨玉一般光滑温润。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多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有几户像是民国时期的老屋,青砖黑瓦,瓦楞里长着些野草,廊檐下立着乌黑的木柱,柱子脚嵌入青石凿成的柱基。店铺门是由一条条门板拼装而成,每一条门板背面都用朱漆标了序号。早上开门,伙计会把它们依次拆下,晚上打烊再重新拼回去。屋檐的正下方,是一溜被雨水滴出的石窝,它们记载着老街的年纪。
南关大街上有一个书场,类似今天的剧场吧,说书的多是本地和周边地区的艺人。听书的都是真正的书迷,他们大概每回必到,有时还要点上一碗茶水和几分钱的瓜子花生。在那时,这实在是难得的享受。可惜我并不能像大人那样进书场里听,只是在高高的窗户底下踮起脚偷看过几眼。
新市街横穿小镇,人流量大,商贩云集,江湖郎中、艺人也多喜欢在此撂地儿。
卖野药的随身带着一个小布兜,他们会用三根手指从兜里捏出一撮撮白色细沙,就地上写字打场子,然后铺下一块大红布,摆上各种奇奇怪怪的野草、兽骨、药酒。不过,他们多是三斤半的鸭子二斤半的嘴,真正厉害的还要数耍硬气功的。
练家子们喜欢光着膀子,腰扎红绸带,腿着灯笼裤,脚蹬黑布鞋。几趟拳脚之后,人们渐渐聚拢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节目便越来越好看了:胸脯上开石板,咽喉下顶标枪,嘴巴里吐火球……他们极尽惊险痛苦的绝活时,一个精瘦的孩子反端着铜锣绕场三圈,在阵阵掌声和少许唏嘘声里,期待着人们慷慨解囊。“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这时候,人群中往往会有几个人悄悄扭过头挤了出去。
最叫人快活的是变魔术的。他们通常衣着另类,能说会道,眼疾手快,任凭我怎样瞪大眼睛,也从来没有追上过他们的快手。不过话说回来,没这两下子,谁又敢跑江湖呢?他们的表演无比神奇却并不收费,那靠什么吃饭呢?戏法变得差不多后,他们会卖魔术扑克,还会发一些传单,谁想学几招,就按照传单上的地址去找他们。
南关大街和新市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有几个老鞋匠摊。不同的生活经历大概会雕刻出人们不同的体貌特征,老鞋匠们全都脸色黝黑,手掌厚实,布满老茧,手指粗壮有力。到了夏天,他们还会生起一只只小炭炉,用烧红的烙铁焊凉鞋。塑料凉鞋总有几处容易开胶或断裂,大人们又舍不得扔。于是,老鞋匠们的生意就像面前的炭炉子一样红红火火。
家乡的老街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在我的记忆中早已定格成一轴朴素的生活画卷。这画里,还有桥头上靠一只黄雀叨卦的算命先生,马路牙子边撂下挑子支起躺椅的剃头匠,风雨里吆喝着奇怪方言的修伞郎......偶尔,这里还会路过长长的一队骡马车或毛驴车,驮满砖瓦、粮草,留下几声清脆响亮的鞭子......
(刊发于《中学语文教学》2021年第8期,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