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的乌托邦
苏溪的小店这时候候顾客不多,于是苏溪有时间躲在电脑屏幕后面构思一篇小说。苏溪觉得写小说最大的快乐就在于,可以把自己在现实中想说不能说,想做不能做的,借小说里的人物去说去做;平日里做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白日梦,可以让小说中的人物替自己去真切地体验一遍。但是小说之所以成为小说,就是要把真的写得像假的,假的写得像真的,就像《红楼梦》里“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作者可以借着“真事隐去”的“假语村言”,在文字中畅快地表达悲欢离合。就像吃着现摘的葡萄,不必像写诗那样一腔心事九曲回肠,反复酝酿,生生将一串串汁水饱满的紫红葡萄酿成了红酒。当然红酒也有鲜葡萄无法比拟的美妙。
苏溪以前在通信部门做客户经理,辞职后在芳华路开了这家小小的书店。经营书店比做客户经理更适合苏溪的性格。苏溪很享受这种不必和人过多进行交流,但又不是完全独处的状态。时不时应顾客的要求为他们做杯咖啡,泡壶茶,找本书。其余时候可以自己闲闲地翻着闲书,喝喝咖啡发发呆。只是最近苏溪发呆的时间增多了。导致苏溪发呆的原因是史努比。苏溪有一天看到戴着黑框眼镜的任然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史努比,戴眼镜的史努比,端着啤酒杯的史努比。于是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史努比,拍下来发给任然,说,送你一个头像,配上一句个性签名,我是一只狗,特别能喝酒。任然回复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苏溪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跟并不是特别熟的任然说话。苏溪本来话不多,跟不熟的人更找不到多少话说。而任然却例了个外,苏溪觉得不是自己在找话题,而是话题在找自己;有时候还幽默得全不像平时的自己。有人说,不擅长幽默千万不要故作幽默,那样看起来很蠢。苏溪怀疑自己时常就有些故作幽默的嫌疑。
苏溪想写写任然,关于任然她总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有些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五一假刚刚结束,苏溪认识任然不过是四月的事。这个刚刚翻页的四月,因为任然的出现而成为了苏溪想要把它复制存档的四月。
苏溪第一次见到任然是在校园里,所以苏溪想写一个校园故事。但是她其实也没想好要怎么写。那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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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是新民一中初二的学生。这天早自习过后,班主任李老师领进来一个男生,给大家介绍说,这是新转学来的同学,名叫柳辰。夏晓噗嗤一笑,脱口而出,柳辰,不是一种水果吗?旁边同学们跟着笑了起来。台上的柳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枯燥学习中一点小小的笑料都可以被放大,然后挠动到笑神经,夏晓笑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就像小猪佩奇里面一句并非特别好笑的台词就可以让里面的大猪小猪斑马山羊全都笑倒一地。台上的柳辰,夏晓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这个男生穿着一件白T恤,戴着哈利波特似的黑框眼镜,头发郁郁葱葱。不像班上的男生大多穿着花里胡哨的英阿德法各国的球衣。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稳重,又比同龄人要单纯。稳重和单纯这两个看似矛盾的形容词是夏晓对柳辰的第一印象。
班上61个同学,课桌安得满满当当,李老师暂时让大家帮忙搬了一套桌椅摆在讲桌侧面,作为柳辰的座位。柳辰在这特殊的位置落座了。夏晓的座位在第一排,刚好在柳辰后面。
下课了,夏晓迫不及待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倚天屠龙记》的小说,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看了起来。蝴蝶谷里的小张无忌自学成才成了神医,实在是励志得不像话,满满的正能量。相互较劲的胡青牛和王难姑,生动地诠释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看着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柳辰回头看了看又回过头去。夏晓很想和人分享这精彩的情节,问柳辰,你有没有看《倚天屠龙记》的电视剧,你知道张无忌在蝴蝶谷胡青牛那里治病发生了什么吗?夏晓因为电视还没有播放到张无忌学会医术的情节,而自己在租来的小说上抢先看到这一幕,想要炫耀一番。柳辰说,我没看电视剧,但我看过小说,寒假我把金庸的射雕三部曲都看完了。夏晓问,你在家看小说你父母不说你吗?我只有偷偷地看。比如像这样。夏晓向柳辰展示手里的小说,封面包着书皮,写着“数学”两个字。你这叫欲盖弥彰,柳辰笑着说。我爸妈一般不管我。好羡慕你啊。对了你为什么转学呢?以前在哪里?以前我在禾丰中学,后来因为搬家,离这里比较近,就转过来了。你家住哪里呢?西江路。太巧了,我也住在西江路。夏晓特别羡慕有些同学家住得近,放学可以结伴回家。现在柳辰的到来弥补了这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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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写不下去了,给佳仪发消息说,写小说真难啊。然后把这段文字复制了发给佳仪。过了一会儿佳仪回复说,我看完了,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继续写吧,我当你的第一个读者。佳仪的话大大地鼓励了苏溪。苏溪很惊喜地发现,当她绞尽脑汁地构思夏晓和柳辰的故事走向,一字一句地书写夏晓和柳辰的动作语言时,她为任然发呆的次数减少了,她也不会频频拿出手机有事没事都想跟任然说说话了。想起昨天丸子告诉苏溪,你需要找点寄托。苏溪对丸子说,你说的寄托,我想我暂时已经找到了。
书店打烊之后,苏溪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想到,我要是把小说写完给任然看,不知道任然有没有耐心看完,能不能从这浅薄的文字里面看出我心里那些虚妄的快乐和哀伤。要是他能看懂该多好。想着想着,不由得面露微笑,想必眼神也神采奕奕起来。苏溪企图用文字给自己构建一座乌托邦,里面有她想象中的自己和任然,可以不受拘束地漫游在时空里。苏溪前所未有地对写作充满了激情,不是为了写而写,而是一种力量迫使她不得不写。唯有靠着这种书写,她可以让自己从一种不应该有的想念中抽离出来,让自己免于在一片巨大的荒芜感中沉溺,这算不算是一种自我救赎的过程?
苏溪感冒了,咳嗽鼻塞嗓子难受。吞下各种口服液胶囊冲剂,有些昏昏沉沉。嗓子难受的时候想起任然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讲着讲着会皱一皱眉,想必是嗓子不舒服吧。思绪的转折多么不合常理,就嗓子不舒服这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也能在苏溪脑子里转几个弯与任然联系在一起。
姨妈打电话让苏溪明天中午过去吃饭。挂了电话,苏溪想到姨妈在阳台种了很多薄荷叶,明天可以要几株来种在屋后的露台,试试把它加在冰柠檬红茶里,变成薄荷冰柠檬红茶。恩,这还挺适合任然嗓子不舒服的时候喝的。怎么办,想着想着思路又转到了任然上,苏溪对自己有些无奈。从认识任然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认识得很偶然。
这天,苏溪打算到H大学去听一堂名为“中西宗教观之比较”的讲座。走进H大学的校门,拿出手机准备导航到学术报告厅。虽然在H大学门口开书店将近一年,但是苏溪对于H大学里面的地形并不熟悉,又不喜欢问路,还是导航让人踏实。但是这天网络信号是在太差,总是提示网络无连接。苏溪只好选择找个路人来问问。迎面走来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苏溪走上去对他说,同学你好,请问学术报告厅怎么走?那位同学指着前方说,直走到前面那栋弧形的楼房,再右转,走到一个雕像那里再左转,走两百米左右就到了。苏溪点头说谢谢,准备朝着他指的地方走去。那位同学开口了,我也是到那里。这么巧啊,苏溪说。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就一起往前走去。那位同学走得很快,赶路似得。苏溪这个路盲为了跟上眼前这个活导航,也不由得加快速度大步往前走去。走到第五教学楼门口,苏溪看到大楼门口摆着一幅展板,上面写着:学术讲座 高分子材料前沿 主讲人:任然 。苏溪有点纳闷,中西宗教观对比,怎么变成了高分子前沿?想问身边这位活导航,但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往报告厅里走去了。难道我把日期记错了?拿出手机一看,屏幕显示着4月15日,星期一。原来我要听的讲座是明天的,苏溪心里尴尬地对自己笑道。看到陆续有人往报告厅里走,苏溪想,高分子前沿,听起来倒是很前沿。任然这个名字很佛系。既然来了要不就去坐坐,也算没有白问一回路。于是走进去选了个靠过道地位置坐下。主持人简短地介绍之后,主讲人走上讲台。苏溪大惊小怪地发出一声惊叹,原来就是刚才那位被自己称为“同学”的活导航。刚才走得快也没来得及看他,整体看过去,合身的白衬衣,中规中矩的眼镜,中规中矩的发型,是个有点书卷气的同学,不对,是个有点学生气的教授。
苏溪看着在台上侃侃而谈的任教授,有些黯然,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人家在学术上有所成就,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擅长做什么。 但是任然的讲的内容挺有意思的,苏溪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了。本以为会催眠的讲座苏溪却听得饶有趣味。讲座结束之后,不少人围上去与任然交流,苏溪也想去,但是想想也不知道问什么,默默地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
这天傍晚的风微凉,雨后的空气实在是清新。苏溪在吧台看一本关于咖啡拉花技巧的书,准备练习拉新的图案。一股青草味道扑面而来,有人推门进来。这是门外园林工人正在修剪道路绿化带的草坪,青草独有的味道肆意蔓延,这恰恰是苏溪最喜欢的味道,胜过任何香水。苏溪沉浸在青草味道中并遗憾始终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这种味道,刚才进门的人走过来说,一杯拿铁。苏溪连忙从青草味道中回过神来,说,好的,热的还是冰的?冰的。苏溪一看那人,不禁脱口而出,你不就是那位高分子教授吗?哈哈,是你啊。那人笑着说。他显然也认出了上午向他问路的路人。
转身到操作台磨咖啡豆,咖啡豆的浓厚香味淹没了青草味,苏溪熟练地煮好咖啡,尝试着把拉花做成了史努比,心情不明就里地有些轻快。四下一看,任然在靠窗的位置坐着,桌上摊开一本书,白衬衣,黑框眼镜,头发像刚修剪过的草坪一样整齐浓密。苏溪为自己无端冒出这么个牵强的比喻感到有点好笑,端上咖啡放在他桌上。他说了声谢谢,接着感叹,很特别的图案。苏溪偷偷一笑,没说这是自己刚刚学会的。没来得及看他桌上放的什么书,但是苏溪无缘无故有些好奇这么个年轻的教授在这样一个适合散步的傍晚能够看什么书看得这样专注。中途给他添柠檬水,撤走咖啡杯的时候,他点头说声谢谢,目光很快又回到书页上。
苏溪喜欢在书店里放点古琴曲或钢琴曲,音量调得若有如无,那天下午到傍晚一直单曲循环播放着《远方的寂静》,苏溪那天下午在看泰戈尔的《飞鸟集》,特别喜欢里面那首《生如夏花》,想着可以把它背下来。
陆续来了几位顾客。窗外已经亮起路灯,来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这条街位于H大学东校门外,晚上比白天更有人气。
忙碌中没有注意到任然什么时候走的,苏溪有点怅然若失。每天来坐着看书或者买书的顾客来来去去,怎么唯独就他,可以无声地把苏溪的视线从泰戈尔的诗句上,从书架上,从一罐罐咖啡豆上,从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就这么神奇地吸引过去。所以苏溪从他进来就在看《生如夏花》,直到他离开,还是翻在那一页。
苏溪有一个星期,每天都在想那个名字听起来很佛系的任然。意外的是,在一个有点闷热的傍晚,任然又出现了。
这次他走过来的时候朝苏溪微微笑了笑,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还是点了一杯冰的拿铁。苏溪也礼貌地朝他笑了笑。这次苏溪注意到他在离吧台很近的书架拿了一本《霍金传》,依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苏溪翻开一本《空谷幽兰——中国最后的隐士》,店里放的古琴曲《虚谷》,苏溪喜欢这首曲子,觉得如果给自己的书店拍广告片,一定要用这首曲子作为背景音乐,当初取名为南山书店,就是源于“悠然见南山”这个意境。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苏溪想到这句诗,无意中联想到自己,比起以前的碌碌无为,如今也算过上了半个闲云野鹤的日子,算不算得上大隐隐于市呢?赶紧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实在是太大言不惭了。不过人知足是好事,时不时来点清淡鸡汤把自己陶醉也算是有益无害。这时候任然走过来问,这本书我想买三本。苏溪查了一下书号,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只有一本了。要不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到货了通知你。任然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说,要不加我微信,到货了微信上告诉我,上课的时候不能随时接电话。苏溪扫码加上了他。
过了两天,任然要的书到货了。苏溪给任然发微信说,任教授,你要的书已经到了,什么时候来拿?任然回复道,下午七点左右吧。任然七点准时出现在书店,苏溪把书装好递给他,好奇地问,同样的书为什么买了三本?任然说,我帮扶了五户贫困户,有三户人家里有学生,我想送给他们。苏溪觉得任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面透出一股带着理想主义的单纯。苏溪还顺便发现任然的皮肤很好,在男生里面真的是特别好的了。原来是扶贫啊,那我给你打六折。苏溪说,我觉得送书给孩子是特别好的礼物,一本好书可以对孩子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甚至点亮他的内心。任然说,那我就谢谢你了。我下周三去走访,你要不要一起去?苏溪说好啊,我也想去看看能够帮到他们什么。
转眼到了星期三,一大早苏溪就收到任然的消息,我马上出发了,你在哪儿我来接你。苏溪说,我在桃园小区1号门等你吧。苏溪到小区门口时,任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上车之后,苏溪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杯子,说,这是薄荷柠檬红茶,给你的。任然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说,恩,很好喝。苏溪说,你嗓子要是不舒服,喝这个会比较好。任然说,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舒服。苏西说,我会看病啊。嘻嘻。因为听你讲座那天,我看你讲几句话就会皱皱眉,于是我开始犯强迫症,数你皱了几次眉。就像高中历史老师每讲完一句话都要说“好”,我就总是在纸上画正字看她一节课会说多少个好字。任然哭笑不得道,那一共有几次?一共十六次。那不算多嘛。哈哈哈。不过说真的,我真的特别佩服有些老师讲课讲两个小时都不喝水不休息的。苏溪说,那是你发声方式不对。不要用喉咙发声,要用丹田发声,气沉丹田知道吗。任然说,你知道丹田在哪吗,我表示怀疑。
长河村到了,把车停在村公所,他们打算步行去那三户人家。任然告诉苏溪,村公所旁边那户人家只有一个爷爷和一个11岁的孙女。爷爷名叫陈中华,孙女名叫陈小秋。陈中华的老伴去世很久了,儿子媳妇在建筑工地打工,孙女在老家上学。前年儿子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不治身亡,媳妇半年后再婚,留下孙女和他相依为命。陈小秋很喜欢看书,平时放学做完作业就到村公所的农家书屋去看书。里面的书除了柑橘树嫁接技术、家禽常见病防治之类的,差不多都被她看完了。说着说着就到了一户灰墙青瓦的人家,门前堆着一堆红薯,几个南瓜,一只黑狗一只花猫懒懒地蹲着。院子里一个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在一块石头上搁块木板做成的书桌上写作业。头埋地很低,略微歪着,左侧的小辫子扫在作业本上。听见有人来,抬头露出一张笑脸,任叔叔,你来啦。站起来朝屋里喊,爷爷爷爷,任叔叔来了。爷爷应声出来,是一位脸色微黑,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笑着招呼任然和苏溪坐,又端出一簸箕花生张罗着叫他们吃。任然问候了一下他们的近况,拿出书递给小女孩。小女孩高兴地接过书问,任叔叔,霍金是谁呀?任然说,霍金他得了很重的病,不能走路,不能说话,连写字都不能,但他却没有放弃,成为了杰出的物理学家。你想看看他的故事吗?小女孩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说,想看。任然微微笑着说,就知道你什么书都想看,以后看到好的书又给你带来。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苏溪望着任然,觉得他脸上写满了温暖和阳光。
告别了陈晓秋一家,又去了另外两个小孩家里。每到一处,苏溪都能感觉到任然的出现给简陋的农家带来的暖意,这种暖意很能感染苏溪。
回去的路上,任然感叹道,等我女儿大一点,我会带她跟我一起去看望这些孩子。让她知道了解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烦恼的事情不是作业太多,还有可能是没有学上,没有书看。苏溪笑了说,现在的孩子确实需要去看看农村孩子的生活,没有对比就不知道珍惜。不过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要是看到城里的孩子和他们的差别,敏感一点的孩子心里不知道会不会有落差。苏溪的儿子比任然的女儿小一岁,常言道三岁的娃狗都嫌,和他在一起,前一秒母慈子孝后一秒鸡飞狗跳。苏溪问任然,你们家小公举肯定很乖,不像我儿子没有片刻不淘气。任然笑道,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要更乖一些。苏溪说,你这学霸,从小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呀?任然说,差不多吧。因为学习好老师家长都对自己很好很放心,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学习就一直认真,也不用家长操心。苏溪问,那你读研、读博,留学之类的事,是父母给你规划的道路,还是自己选的?任然说,我从小学五年级从镇上转学到县城开始,就是父母听我的,更别说以后了。苏溪说,这么独立啊。那你就一直这么顺利没有遇到过挫折没有颓废过啊?想到自己初中也是学霸一枚,高中开始就慢慢放逐自我,于是学霸变学渣,就像被一个黑洞吞噬,任由老师苦口婆心家长软硬皆是都无法拯救一个自甘堕落的灵魂。苏溪感叹道,不经历挫败不足以谈人生啊,少年。任然说,我也不是没经历过。比如说,我小学五年级从镇上转学到县城时,数学成绩很好,语文却很差,连拼音都读不标准,语文老师很嫌弃我。我于是就天天早上背新华字典,一学期之后语文老师也对我刮目相看了。苏溪听了很是佩服。
任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像一杯温度合适的淡淡的茶,有着恰到好处的亲和力,让人不由地想多了解他一些。
苏溪忽然想到村里的农家书屋图书更新速度赶不上孩子们的阅读需求,对任然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打算在我的书店开展一个为农村孩农家书屋捐赠图书的爱心活动,每个人可以把自己家里闲置的书捐出来,每捐一本书,我会赠送一张我们书店的会员卡,可以享受图书和饮品八折优惠。这个主意很好。任然很赞同苏溪的想法。他看着苏溪说,看来你没有跟我白跑一趟啊。苏溪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爸爸的一位朋友送了我一套世界名著改编的连环画,厚厚的十本。自己看得着了迷。哈姆雷特,十日谈,悲惨世界……这些经典文学作品,用一种生动浅显的方式呈现在一个孩子眼前,让这个孩子美餐了一顿,还不会消化不良。很多年后爸爸的这位朋友与我们家来往已经不多了,但是每每想到此事心里还是觉得他是一位品位不俗的人。所以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赠人书本,手留书香。任然说,是这样的,而且对贫困的农村孩子来说,阅读是他们看世界最便捷的方式。
任然说,快到中午了,等会一起吃饭吧,算是感谢你对扶贫事业的热心。苏溪欣然答应。任然让苏溪选地方。苏溪选了一家名为熊在烤肉的餐厅。
吃完饭苏溪有些犯困,和任然告别之后回到书店。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随手拉了个史努比的图案。看着这个史努比就联想到任然,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来,有点期待和任然下一次的见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什么不妥,自己只是欣赏他嘛,苏溪自己宽慰自己。但是为什么每一个顾客推门进来,都会想起任然推门走进来的那个傍晚的青草味道?为什么在煮咖啡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为什么那么多款新的拉花只想拉史努比?许多的疑问在苏溪心里,让苏溪发起呆来。苏溪不知怎么想到任然说的背新华字典的事,真想亲眼看看背字典的任然。这算不算相见恨晚?那就让夏晓替自己去和少年时代的任然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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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柳辰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柳辰讲起金庸的小说滔滔不绝,夏晓让他哪天把《射雕英雄传》借来看看。柳辰不答应,说放暑假再借给她,不然她会看到深更半夜第二天上课打瞌睡。夏晓说莫非这是你的亲身经验?柳辰说,是的,前车之鉴哈。
柳辰是个比较安静的男生,篮球足球一概不擅长,唯独喜欢打羽毛球。夏晓笑他像女生一样。柳辰说以前也喜欢踢足球,结果有一次被队友铲球踢了一脚,伤到脚踝,几乎当了半年的伤残人士。后来就有心理阴影了,开始珍爱生命远离足球。哎,也许每个人的人生历程中都会遇到这么个至关重要的猪队友吧。不过羽毛球也是夏晓喜欢的运动。于是他们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就常常邀约同学进行羽毛球双打。
初二的期末考试柳辰年级第九名,夏晓年级第二。看着柳辰对自己的排名不可置信的神情,夏晓说,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初一两次考年级第一的事。
转眼到了初三,毕业班的氛围总要紧张一些。但夏晓柳辰这样的学生老师一向是不必多费心的。因此尽管天天放学一起走,下课常常一起探讨功课或者探讨小说,擅长联想的老师也没有对他们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在那个分数就是王道的年代,分数能够给你带来老师的和颜悦色,家长的开放民主,还有各种自由,比如看金庸小说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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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有时候发了消息给任然,任然久久不回复,她会时不时地看手机,他有没有回复我,怎么还没有回我,哎,我还不如不给他发呢。苏溪和任然还没有熟到可以有事没事打个电话的程度。何况她本来就不喜欢用电话交流。
苏溪这天没有跟任然问候早上好。昨天任然没有回复她的问候,她感觉任然并不怎么想跟她说话。她决定不再主动跟任然发消息了。因为等一个人回消息是一种遥遥无期的煎熬。但是下午某个时候,苏溪一时兴起把没写完的小说发给了任然。想表达,并且希望这种表达被看到,苏溪甚至不想等到小说写完。被看到之后呢,也许不一定需要任然的回应,如果说有一点期盼,那就是任然能够懂得。苏溪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当下这种状态。她有时候会分离出来像个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那个沉迷的苏溪,她感觉沉迷未尝不是一种快乐。冷静苏溪对沉迷苏溪说,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快乐是炽烈而短暂的,我不建议你选择它。异性朋友之间的友情,或多或少带着互相欣赏,很难说没有一点点超越友情的相互吸引,或是单方面,或是相互的,但事实上这种吸引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相比之下,友情是更为长久的。欣赏一个人,就和他做好朋友吧,做彼此的挚友。带给彼此的都是阳光和正能量,坦率真诚地相处,没有负担,没有只能生长在隐蔽之处的情愫。
苏溪清理家中的存书,打算挑拣一些适合孩子的读物去捐赠。翻开一本久远的旧书,里面夹着一张书签,那是丽霞送给她的一套卡片中的一张。上面印着《圣经》里的句子:耶和华所赐的福,使人富足,并不加上忧虑。丽霞是基督徒,大学的时候苏溪曾跟着她参加教会活动。有宗教信仰的人习惯于自省和分享,苏溪觉得和他们相处更容易进行有关于心灵的交流。但是苏溪总是看不进去圣经的故事,尽管里面的一些句子能够让她有所触动,但从没看完过一个章节。苏溪书柜里有一本厚厚的中英双语版圣经,那是丽霞的教会朋友叶曙光送的。叶曙光是瑞士人,在任然所在的大学教希伯来语,他的妻子叫莉雅,专职传教。苏溪想起大学那段思绪乱纷纷的迷惘时光里,曾在叶曙光夫妇家的聚会上,得到的那些带有基督教特色的真诚慰藉。也曾试着把主作为内心的向导,默念祈祷词。但不知为何终究还是没有彻底让耶和华的荣光照进内心。卡片上的那句话,苏溪默念了两遍,她想,我也希望我和任然的友情,是单纯的,使人快乐的,不会掺杂丝毫忧虑和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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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晓这天早上起得晚了点,风风火火地跑着下楼。三楼那家人的门没关,里面的狗冲出来跟着夏晓追。夏晓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跑还是该停,最后那只狗隔着牛仔裤在她小腿咬了一下。夏晓慌了,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妈妈赶紧替她打电话请假,带她去医院打狂犬疫苗。伤口很浅,夏晓觉得没必要耽误上课,让妈妈把她送到了学校。
课间时分要好的同学都过来关心夏晓。夏晓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被狗追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说,看来以后要随身携带打狗棒才行啊。柳辰说,或者练练凌波微步也行。夏晓说,打了针的手膀子很酸痛,都抬不起来了。后面还要打两针,太痛苦啦。柳辰说,那你恐怕不能骑自行车了,搭我的车吧。夏晓说,也对,手臂没力连自行车龙头都握不稳,那就只有辛苦你当车夫啦。
第二天早上下楼,远远地看到柳辰已经等在那里了。浅灰色连帽外套,头发浓密松软,像是刚洗过的样子,戴着耳机。看到夏晓微笑着取下耳机。夏晓坐上后座问,在听什么?张惠妹。说着递了半边耳机给夏晓。于是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听着同样的歌,夏晓侧身坐在后座,听着歌里那些似是而非的爱和哀愁,用和平时不同的视角看着街景,像在看一部MV。
而放学回家的路又是另一侧的街景作为MV的画面。夏晓对柳辰说,我特别喜欢那首《听你听我》,像在唱生离死别。柳辰说,你说对了,那是张惠妹唱给车祸去世的张雨生的。夏晓沉默了,难怪歌声里的悲伤和思念那么排山倒海。
两天过后,夏晓的胳膊已经不那么酸痛,对柳辰说可以不用劳累他了。柳辰说,你应该还没完全恢复,而且紧接着还打第二针,第三针,要不这段时间我就还是辛苦一下,等你完全好了再骑车。夏晓觉得没有理由拒绝柳辰的好意。作为回报,夏晓早上会从家里给柳辰带两个大白兔奶糖,或者一块金帝巧克力。还把自己喜欢听的磁带跟柳辰分享。夏晓最喜欢许茹芸的《独角戏》,强迫柳辰跟着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过了十几天专车接送的日子,夏晓的狗咬后遗症已痊愈。这才开始自己骑车上学放学。放学路上柳辰说,有句话我终于可以说了。什么话?夏晓像预感到了什么,故作平静地问。柳辰放慢语速说,我要说的是……你真的……好重啊!因为你,我的轮胎每天都要打气。夏晓一听,一肚子感谢的话,瞬间化为乌有,只想一脚朝他踢过去。多年以后夏晓回想起这一幕,还是不确定当时地柳辰是情商太低还是大智若愚。夏晓差点就以为这会是一个有点甜的故事开端,柳辰用他独树一帜的幽默,润物细无声地改变了故事的基调。或许他就是故意的,未雨绸缪把故事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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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策划的图书捐赠活动开始以来,陆陆续续收到一百多本书。任然笑道,听村支书说,农家书屋一年补充更新六十本新书,你这一下子就相当于给村里更新了三年的图书。苏溪问任然什么时候送书去长河村。任然说,下午我过来把书整理打包,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任然来到书店,带来两个纸箱。说,两个箱子应该差不多吧。苏溪点头,两人一起把书整齐地码在纸箱里。之后任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苏溪。苏溪问,这是什么?任然说,我刻着玩的,送给你。苏溪好奇地打开,是一枚印章,看看上面的字——得善缘。试着印在白纸上,带着禅意的三个字,字迹温润典雅,苏溪看着若有所思。
人与人之间有着种种因缘,缘分有深有浅,有善与不善。缘深缘浅,总是天意;善与不善,往往却在人为,在人的一念之间。希望和你之间是善缘,苏溪看着微笑的任然,在心里说。他应该对自己百转千回的心事毫不知情,这三个字只是机缘巧合;他又像对自己内心的沟壑明察秋毫,不用说一句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苏溪此刻如顿悟般,内心清朗。
但苏溪的顿悟无疑是暂时的、自以为是的顿悟。任然才离开,就无端地想念他。
儿子嘟嘟和丈夫陈晨在嬉戏打闹,画面温馨又有爱,苏溪理应感到很幸福。苏溪脸上开心地笑着,眼神却有点游离。她感觉自己又分离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安稳融洽的家庭生活中岁月静好,一个在自己构建的隐秘虚妄之境中流离失所。
苏溪任然如约前往长河村。把书搬到村公所,村主任作为农家书屋兼职管理员,对他们十分感谢。苏溪说,我们一起把书分类上架吧。村主任找来几个年轻人,大家分工给书贴上标签,做好登记,分类放上书架。看着充实了许多的书屋,苏溪和任然相视而笑。
苏溪喜欢静静地看着任然,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想走近他,想去了解他成长的故事和内心的历史。自从认识了他,他的名字和样子,就一刻都没有从苏溪心里离开。这是欣赏也好,心动也罢,苏溪没办法去深究。同时苏溪也好奇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是个美丽贤惠让苏溪自叹不如的女子。苏溪中了毒似的迷恋关于他的一切,这种迷恋似曾相识又前所未有。不见面的时候,他在微信上一条寥寥数语的消息,或是一个简单的表情,都会使苏溪的中毒症状有所缓解。苏溪嘲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臆想症,不然怎么会无端端地跌入自己编织的太虚幻境里。如果倒退二十年,回到学生时代,或是倒退十年,回到单身时期,自己这种状态也许还是被人理解的。然而今非昔比,这段时间的种种心事,和自己如今的年龄、角色完全不搭调。那些妄念,不管是在上帝还是佛祖那里,都是需要忏悔和被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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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中考了,夏晓和柳辰毫无意外地考上了新民中学的高中。中考完的暑假,也许是天气太热,柳辰每次约夏晓去打羽毛球、游泳,夏晓都只想宅在家里看书。《红楼梦》看完了,夏晓去书店买了本三毛的散文集。读完之后意犹未尽,又去将三毛的文集陆陆续续买了十来本,少年三毛的敏感和多愁,青年三毛的风情和沧桑,异国生活的美丽与冒险,可以说是震撼了夏晓。想跟柳辰分享自己对三毛的欣赏,柳辰却不屑一顾地嘲笑了一番夏晓的阅读品味。夏晓于是赌气懒得跟柳辰玩了。柳辰打夏晓家里的座机,说打算约上几个同学一起去峨眉山玩,夏晓懒懒地说,我这么没品位的人,还是不要和你一起去的好。不管柳辰如何描述峨眉金顶日出的壮丽,夏晓仍旧不愿同去。夏晓心里莫名地在生柳辰的气,也许不仅是因为阅读趣味的差异,更可以追溯到柳辰说她重的玩笑。柳辰当然不知道夏晓的拒绝有这么一层含义,其实连夏晓都没意识到自己对柳辰的不满从何而来。
开学了,夏晓和柳辰分在一个班。因为出色的中考成绩,在选班委的时候柳辰和夏晓分别被选为副班长和学习委员。高中是住校,两人不再每天同行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加上夏晓对柳辰欲说还休的抱怨,柳辰不明缘由地被冷淡,两人渐渐疏远了。夏晓有时候想起伴着许茹芸的歌声一幕幕从眼前掠过的街景,美好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梦,或是,像歌里所唱,演了一出独角戏。
国庆节快到了,班长提议开展一个班级联欢会,一来庆祝国庆,二来刚进校不久,可以加深同学们的感情。这个提议得到老师的赞同。班委分工筹备晚会,夏晓和团支部书记晏寻负责海报设计,生活委员和班长负责采购,副班长柳辰和文艺委员兰静主持。
联欢晚会气氛很欢乐,尤其是柳辰和林兰的搭档默契十足,晏寻笑称他们俩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家都笑着起哄。林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亏柳辰反应快,会接话。柳辰依然是温和礼貌地微笑。夏晓很熟悉的柳辰这样的笑。她忽然觉得胃有点痛,也许是因为晚饭吃得太快,米饭又太硬吧。
这天是周五,照例是回家的日子。夏晓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校门,天上的月亮半圆,有点朦胧,像长了一圈绒毛,夏晓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叫他。转身看到是柳辰。夏晓看月亮的心情没有了,蹬上自行车说,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呢,先走了。加快速度蹬起脚踏板来。连夏晓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下意识地躲避柳辰是为了什么。而心里又有隐隐的期盼,是期盼柳辰追上来吗?柳辰为什么要追上来呢?柳辰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夏晓讨厌了。可能是脸上的痘痘让夏晓看不顺眼吧。柳辰自嘲地想。默默地保持离夏晓五六米远的距离骑着车。
期中考试夏晓各门功课都不错,尤其是物理和英语,唯独化学才七十八。一百五十分的总分,七十八算没及格。班主任孙老师是年级有名的化学王牌老师,无法接受化学成为自己学生的短板。孜孜不倦地找夏晓谈心,留她放学后单独辅导。夏晓感觉很对不起孙老师,心里很有压力。孙老师明明讲得很好,生动形象又和蔼可亲,为什么自己老是做不对题?难道是自己智商不够用?越想越难过,当着孙老师的面就哭了起来。孙老师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慈祥地宽慰她,但是怎么说都没有用,夏晓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悲伤,在孙老师面前哭得停不下来。
转眼一学期就快结束了,期末考试前放假一天回家自己复习。考试这天早上夏晓感觉睡在床上起不来。她也并没有生病,但就是感觉很无力。起床、洗漱、收拾书包、走进教室、拿出笔、做题……这一系列动作在夏晓看来都很费力。于是夏晓没有参加期末考试,躺在床上看《红楼梦》,其实也并没有看进去。爸爸妈妈既担心又着急,找不着原因就归罪于《红楼梦》,说夏晓沉迷其中,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夏晓对爸妈这荒谬的结论哭笑不得,但又无力解释,任由爸爸生气地把书摔到墙角。
三天的考试夏晓都缺席了。同学们都以为夏晓生病了。晏寻还买了花来看望她。他并不懂花语,大概是由着花店随便配的,有康乃馨,有百合,有满天星。从没收过花的夏晓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收到花,既感动又尴尬。晏寻还悄悄给了夏晓一封信。打开一看,写了很多励志的话,显然他认为夏晓是单纯地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所以逃避考试。柳辰打来过几次电话,夏晓一听是他的声音就挂了电话。在柳辰看来,夏晓是真的不想理自己了。
第二学期的夏晓,感觉自己每天上课都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一道透明的墙,把自己和周边的人和物隔离开来。时常耳鸣,说话都没有力气,于是懒得说话。夏晓还觉得自己变胖了,前些日子买的T恤和牛仔裤紧了许多。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因为胖而暮气沉沉。夏晓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怀念从前瘦的、轻盈的自己。
夏晓上课总是出神。夏晓出神的目光,时常一不小心捕捉到晏寻的目光。晏寻坐在夏晓的侧前方,不知为何总是回头看。碰到夏晓的目光又赶紧躲闪,两人的目光像在捉迷藏。夏晓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有时候明明两眼无神哪也没看,他一回头却好像自己在朝他那儿看似的,越怕碰到他的目光就越要碰到,就像有无形的磁场让两束目光交会。有一天晏寻路过夏晓的课桌,递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夏晓,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都忍不住想朝你的方向看。每次看到你的神情,都像是有心事。很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夏晓看着那端正得有些拘谨的字体,想到晏寻那躲躲闪闪的眼神,悄悄看看晏寻那轮廓分明的脸和瘦高的身形,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热;多读两遍这简单的句子,心里又泛起一丝暖意。把它小心地叠好放进书包里,想了一下又拿出来放进眼镜盒里。这张小纸条的待遇如此幸运,夏晓不禁想起了程力。程力是夏晓的小学同学,初中高中同校不同班,五年级开始给夏晓写信,也不是太频繁,几个月一封。夏晓一开始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信,没有意识到应该与他进行正面的交流,打消他的幻想。看了就撕掉,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反正也没怎么打扰到自己。
有一天早上夏晓来到座位上看到课桌抽屉里有一堆千纸鹤,拿起来看到每个千纸鹤上写着一个字,夏晓认得那工整得有些拘谨的字体。摆在一起连成了一句话,夏晓你笑起来很好看。夏晓莞尔一笑,把其中两个字换了位置,变成了夏晓你看起来很好笑。夏晓自言自语道,你看起来才好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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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给佳仪和丸子看自己的小说更新,丸子说很喜欢这种单纯微妙的感觉,佳仪说像一个爱做梦高中生写的。苏溪见到佳仪和丸子,都只想聊一个话题,那就是关于任然的各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她又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聊的。
苏溪有天逛市图书馆,没有搜索社科类、文学类,而是在科学类搜索了一本《高分子材料概论》,在阅览室找了个靠墙的位置看这本书。这本书让她感觉亲切。
不知道看了多久,有点疲倦了,揉揉眼睛,旁边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递给自己一瓶纯净水。定睛一看,是任然。他说,晚上约了几个同学去吃火锅,一起吧。苏溪说好啊。
于是他们去了火锅店,十来个同学坐了一桌。喝着啤酒吃着火锅,气氛热闹欢乐。任然坐在苏溪旁边,她喝了半瓶啤酒,任然喝了6瓶。喝了6瓶的任然和平时没有变化。看到任然抽烟,苏溪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见过一种烟,包装上有一朵小小的山茶花,旁边一行小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苏溪觉得可以买一包给任然,又觉得有些唐突。吃完饭同学提议去唱歌。一群人就说说笑笑慢悠悠地往KTV走。任然走在苏溪右边,苏溪侧过脸和任然说话,看着任然左脸的酒窝。
灯光昏暗的KTV里,苏溪坐在沙发转角处,任然坐在苏溪旁边。麦霸们一首接一首兴致很高,苏溪和任然有一句没一句闲闲地说着话。为了听得清楚,说话必须凑近对方的耳朵,这是苏溪印象里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在这喧闹的环境下,苏溪却前所未有感到空气是静谧的,哪怕不说话就这么坐着,苏溪内心也是喜悦的,有一种自在的宁静。
苏溪唱了一首《偶然》,“偶然 是那么偶然 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 唱一首我们的歌 纵然不能常相聚 也要常相忆……”唱着唱着感觉唱的就是自己。苏溪还和任然合作了《因为爱情》,不是合唱,而是合作。因为苏溪唱不了那么高的女声,另一个女同学唱女声,苏溪傻傻地拿着空的矿泉水瓶当麦克风在任然旁边跟着唱男声部分。
……
苏溪感觉脖子有点痛,看看周围,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自己桌上摊开一本《高分子材料概论》。自己竟看书看得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和任然是同学,苏溪觉得如果一直不醒来,一直和任然做同学就好了。
丸子曾对苏溪说,我想你是把欣赏和喜欢混淆了。任然也许代表你没能实现的一种理想人生状态。你看到他就想,他和你是同龄人,同样来自小城里普通的家庭,你们的起跑线原本是一样的,以后的人生轨迹却大相径庭。你不但欣赏他,还带一点崇拜,并且好奇他的成长经历。你想要探究他的世界,从而弥补自己未能实现的人生理想。你就像看得透我的内心,苏溪诚实地说,但也不全是如此。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让我喜欢的气质,让我为之着迷,觉得他哪里都是好的,做什么都是可爱的。苏溪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上次听讲座时,任然那并不好看的站姿,可能是站累了想有个支撑,斜着身子用一只手撑在讲桌上,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放松了,想到这里,有笑意从苏溪的嘴角眉梢然溢出。丸子问道,你想到什么了好笑的了,说来分享一下。苏溪不好意思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转眼已是夏天,一个闷热的午后,店里没有顾客。苏溪在抄佛经。任然来到苏溪店里,看到苏溪说好久不见。苏溪放下笔看向任然,说是啊。苏溪没说的是,其实不算久,梦见也算是见了。任然要了一杯青柠薄荷苏打水,坐在吧台和苏溪闲聊。一场大雨突如其来,伴着雷声。任然看见宣纸上抄了一半的心经,拿起搁在笔架上的毛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窗外的大雨滂沱衬托得室内一片宁静。苏溪随手点开音乐播放列表,选了昆曲牡丹亭的专辑。绵延的曲调,一唱三叹的唱词,仿佛模糊了时空。大雨忽而停了,太阳迫不及待钻出云层,苏溪对任然说,你猜会不会有彩虹?任然说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两人来到门外,抬头看见一片七彩绚烂,从没见过天空如此慷慨地使用它的调色盘,不由得看呆了。任然说,很久没看过彩虹了。见苏溪看得目不转睛,伸手挡在她眼前说,别一直盯着看,伤眼睛。苏溪垂下头,恍然觉得眼前处处都是玫红色的光斑,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定定神。任然扶她走进店里,她揉着眼睛对任然说,差点闪瞎我的眼啦。任然笑了,你傻啊,就那么一直盯着。苏溪说,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不想错过。不过我也知道,有些美好是不能贪恋的。况且,再美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任然说,你可以去参禅了。苏溪轻声道,道理谁都明白。拿起毛笔,接着任然停笔的地方继续写下去,细细的小楷,一笔一划,是笔墨和宣纸温柔亲密的交谈。任然背后的灯光把他变成纸上一个若隐如现的影子,苏溪和影子对视,心里有绵密的欢喜。空气中回旋着“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是《寻梦 懒画眉》,牡丹亭里最慵懒柔情的一段 。苏溪感觉自己被这旖旎的曲调拥抱着,就像被任然拥抱一样。苏溪承认,自己偶尔幻想过任然的拥抱。但是这次的幻想怎么还带着温度?衬衫柔软的触感,淡淡的烟味,苏溪有些微醺的感觉。是任然俯身拥抱了苏溪,下巴抵住苏溪的肩膀。这拥抱有些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幻想和真实重叠起来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美好。任然轻轻地吻了苏溪,这个吻也是那么理所当然。还有触摸,像雪花纷纷落在雪人身上,又从远处吹来一阵暖风,雪人只能被覆盖和融化。雪人还剩下一丁点冷静,说,任然,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我想和你做闺蜜。我必须当你是女生,或者你当我是男生。我们做闺蜜或者兄弟。任然忍俊不禁,轻轻捏着她的脸说,你真是个理想主义的小女生。看得出你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生活安稳,我确实也不该打扰你的生活。苏溪说,我只是想得多。世间人与人的相遇和缘分,有的美丽而热烈,却像彩虹转瞬即逝。我希望和你是细水长流的情谊。任然认真地看着苏溪说,我懂。苏溪觉得自己支支吾吾,辞不达意,任然却说他懂了。苏溪其实自己都未必懂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只想和任然当闺蜜。苏溪只知道,任然告别后的自己,连续三天都有些失魂落魄。但是任然的微信头像,从不主动亮起小红点。苏溪跟他说什么话,他也是很久之后才回复,而且言简意赅。这让苏溪备受煎熬。不由得怀疑,那个午后的任然,是另一个任然。或者那根本就是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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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辰无意中的目光捕捉到了夏晓的笑,他好久没见夏晓这么笑过了。他走到夏晓座位面前说,今天心情不错啊。一眼看到了桌上五颜六色的千纸鹤还有上面的字,原来这是夏晓笑得这么开心的原因。不等夏晓回答,又用嘲笑的语气说,谁折的鸽子啊,这么幼稚。笑得像个傻子,和这丑鸽子还真配。说完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毒舌。夏晓楞了一下,看看他那张冷冷的面孔,一时无语。柳辰就是这样,时而让你觉得他很暖很贴心,时而又像换了一个人,夏晓一想到他那冷冷的表情和语气,就像一记寒冰掌击中了她的心。
夏晓放学回宿舍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长得是有点难看,青春期的身体穿什么衣服都没有以前单薄的样子好看。哎,真是丑极了。比丑鸽子还丑一百倍。夏晓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用吃零食喝可乐来排遣郁闷,试卷上的分数一次比一次低,买衣服的尺码一次比一次大。于是话越来越少,课堂上打瞌睡的时候越来越多。晏寻不合时宜地向夏晓表白,夏晓仓促地拒绝了他。连自己都不喜欢,怎么去面对别人的喜欢。夏晓日益把自己裹进了自己做的茧里面,日益臃肿倦怠,与世隔绝。什么模拟考试,填报志愿,都仿佛梦游。
一梦三五年。当年的柳辰也好,晏寻也好,都过得很好吧。夏晓想起他们会微笑。有些羡慕他们,他们都是不会让情感占据自己太多大脑内存的人。而自己,总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出自己亲手制作的茧,又跌进自己绘制的梦,看着眼前的生活,就像隔岸观火,恍惚,疏离。做梦的时候,反而感到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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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溪想买一本自己正在看的书给任然,苏溪想分享自己听的歌给任然。苏溪想看看任然的脸,想听到任然的声音。可是任然究竟是谁,是梦里走出来的人吧,一片虚空在苏溪心里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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