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桥的开通,家乡人身上的荷尔蒙都活跃了一阵子,去看桥的浪潮是一波接一波。在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朋友说我们当兜风也去看看桥吧。
大桥的确方便快捷,朋友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说只有七分钟就过了桥面。我淡淡地望向车外,除了桥面的拉索我啥也没看见,天空繁星,两岸灯火在江面若隐若现,交相辉映的夜景都被关在了护栏杆外,这种高速便捷让人记忆变浅,远没有渡口让我那么魂牵梦绕心心念念!
外婆的家在上津湖畔,地势较高,站在屋门口,刚刚可以俯视渡口,象征渡口的唯一标志,是那里踩出来一块发白的平整地面儿旁边的一个小土房子,供摆渡人休息。当这边有人要过去,几声“过河~嘞”,那边回应一个沙哑的声音“来~咯”,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摇桨的声音,我就在这种来来回回的摇桨和吆喝声中度过童年。我时常想,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对岸的亲戚呢?让我去看看那边是个什么样也好啊!童年,渡口成了一个探知未知世界的梦!
我记不得东升大桥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它是我去往故乡的唯一通道。小时候走在桥上的那种胆怯不亚于微信视频里走玻璃栈道吓得连滚带爬的那些人。走桥我只走中间,尽管有护栏,我都有那种要落入水中的恐惧感,过桥的时候,我轻手轻脚,生怕一个不小心桥断了!忐忑不安的走过去了,晚上还恶梦连连,总是梦见自己从很高的地方往下坠落,一次次的从怕跌入万丈深渊的恐惧感中醒来,那时候我是不知道我天生的恐高症的,醒来的时候只在想,怎么没有一个渡口呢!又想起外婆门前的摇桨声。
等到有机会坐船已是上初三的时候了。从江北转来了一个同学,尽管是新来的,但因为同寝室,我们也就多了几分亲近,国庆节放假,连她一起四人去往她江北新码头的家,去她家得从寡妇夹渡口过江,江北我从来没去过,听说江北湖南人多,大多数都是避难逃荒而来,所以我一次次的把江北想象的荒凉无比,又总认为有着不一样的烟火。我问同学,江北是什么样?同学说,你坐船过去就知道了。在心里,我又一次想到外婆门前的摇桨声。
乘船的兴奋好奇让我没有丝毫的害怕,凭栏而立,夕阳洒在平静的江面上,仿佛点点碎金。江面偶尔波动几下,那些金光在微波中闪烁,偶尔一只白鹭飞过,古诗人笔下的画面“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便再次呈现。船速不紧不慢,风吹起发梢,看几个同学脸上的笑容如湖面的金光一样灿烂,好美!
船靠岸,岸边是一大片枯黄的芦苇,芦苇杆托起一簇簇芦苇花。以前,我一直没把芦苇花当过花,因为的确没有绚丽的色彩。但这一大片一大片的在一起,雪白雪白的,团团如绒毛般轻盈的它们,微微地搭在芦苇上,好像我们衣袂拂动,它们就会轻轻飘落。此时,让人的心灵都想放飞,我们在芦苇丛间的小路上奔跑,欢笑。
同学比我早两年走向谋生之道,她去往长沙工作,我江南的家,就成了同学一年一度回来的落脚点。她腊月二十八晚上到我家,第二天去渡口乘船回江北。我徒步或用自行车送她到江边,最后一年,对她来说,是最后一年,她望着芦苇砍伐后的满目萧瑟,拥着我的肩头,说好怀念我们当初在芦苇丛欢跑的情景。“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我当同学是少女时代的多愁善感,那时候我不懂离愁,我觉得未来是无限长的,明年这时候我依然送你到渡口,望着扎着小丸子头的同学踏上渡船,挥挥手。
我真的不知道那次就是诀别,等到第二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刚动过甲亢手术,养病期间,心里在想,这次同学回来,得一个人去渡口了。没等来同学归来的脚步,另一个同学来告诉我,她听说在长沙工作的同学因工厂火灾已命陨他乡!哦,怪不得我近段时间做梦她总是离我很远,并且不说话!尽管我有些不相信,我还是哭了。那时候没有电话,我们平时维持友谊的方式就是书信往来,里面夹着写满祝福有着清香味儿的明信片。我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唯一证实的方式就是去往她江北的家。
到渡口,我真的不想跨上船,一旦确定这件事是真的,那我的这个同学就是永远的去了!我们几个同学到她家门口,啥都没说,同学的妈妈已开始依次抓着我们的手哭泣。我的那个同学真的去了!涉世不深的我们找不到安慰母亲的语言,就是陪着流泪。母亲几乎是没有正常的说话,呓语般的念叨着自己死去的女儿。我们走的时候,尽管对同学母亲说,我们会常来的,但我觉得已经只是一个说法了,我们去一次,就会让同学母亲哭一次,还不如让她慢慢去平息内心的伤痛吧!
渡口,那个叫寡妇夹的渡口,以后就几乎没去过了。它成了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念想。偶尔经过,我就会想到江那边,曾经住着我的一个同学,望向对岸,想起那四个女孩在芦苇丛间小路奔跑,洒下的一片笑声恍若隔世,渡口,它让我把青春年少的时光、纯真深深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