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性之变,人命之贱。
最难的冬天熬过去了,父亲在四彪与母亲的照顾下,还好病情没有加重。
但是四彪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村里像父亲一样,因为吃了蒲根、干泥面搅麦秸难以消化而憋胀难忍、肠断肚裂的大爷、大娘们好几十个了,每次看到父亲或者乡亲们拉的时候,都是面红耳赤,眼泪直流。
可是饿啊,饥饿来临时,肠子都要拧起来了,空空潦潦,别说自己最害怕的耗子,就是一只蚂蚁,四彪都想塞到肚子里。他们已经无力再出去找任何吃的了,窗户下那一窝燕泥,都是那么可口。
昨天四彪听说,邻居王大妈把罂粟涂在孙子的嘴里,孩子昏迷后,活埋了。四彪记得王大妈是个好人啊,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但是刚才,有人发现王大妈上吊了。
四彪幼小的心灵哪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恐惧,前几天王大妈的儿子和媳妇都得病死了,王大妈老了,家里没有吃的,孙子一天的哭,这下没几天,全都清净了。
四彪已经哭不出来了,之前父母教育他的人伦道德,已经解释不了当下的基本生存。
村里的人,今天见到,明天就可能没了。有的出逃了,去躲灾。有的,死了。有的人家,几天烟囱不冒烟,就都饿死了。
四彪已经无法再活在这个现实里了。父亲哼哼呀呀,母亲为了节省吃的,已经快要站不起来了。但四彪清楚,与其留在这等死,不如走出去,也是一线生机。
可是父亲却一直不同意。
“去口外,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那是咱们的先辈同胞用血用肉铺出来的路。咱们家虽然小,但是祖祖辈辈都生在这个地方,死在这个地方。就是饿死病死,我们也不可以冒这个险!”
从小,父亲对自己宠爱有加,从来没有这样命令过自己,他也从来没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气。
“春天来了,我们最难的熬过去了,今年我们就可以有收成了,孩子,听吗话啊”母亲看到父亲的恼怒,劝着四彪
可是他受不了了,这样的生活,没几天可能全家都得死,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春天,去年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等。
四彪几乎是睁着眼睛渡过了几个夜晚,夜里听到了父亲的辗转反侧,母亲的低声抽泣,整个夜里都是静悄悄的,村子里死的死,病得病,逃的逃,所剩无几。其实四彪也害怕,他听老人说过,走西口路上的艰难险阻,四彪也射不得离开父母,可是他已经八岁了,他完全有责任去自己养活自己了。夜里四彪可以听到自己肠子鸣叫抗议,更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呐喊与咆哮。
一早起来,四彪给父母烧滚了水,给父亲敷了敷肿胀的肚子、大腿,给母亲擦了擦额头。父亲始终没有搭理四彪,闭着眼,装睡。母亲红肿的眼睛追随着四彪,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干了,再流。四彪知道自己将一辈子对不起他们二老,自己将背负一声不孝之名。
春天来了,天也热了,四彪把自己那床已经破烂不堪的褥子打了卷背在身上,他没有回头,他知道背后的那两双眼睛里是什么,他怕自己不坚决,他大踏步出了家门,听到身后母亲压抑的抽泣。是啊,这一别,十有八九就是永别了。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父亲长长的叹息。那一声叹息打得四彪心肝儿直颤。
四彪关上了家门,扭过身,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他擦了一把眼睛,转身走了。
对不起,我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