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他们回到家时天已将晚,打开家门,雪球开心地扑了过来,蹭着周寻的脸嗷嗷叫着,他摸着它的毛:“看来陆薇姐姐把你照顾得很不错呀,好好谢谢她吧,我们搬走了可就不能经常见到她了。”
陆薇说:“你真的要搬走?”
“是的,虽然对于我而言适应新环境很难,但是没有办法……”
“你不应该承受这样的误解。”陆薇说,“看到那些话,我很难受,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寻摇摇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陆薇说:“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还有,谢谢你一直在维护我,让你受委屈了。”
“你知道那些话是我说的?”
周寻笑笑:“当然知道,那些话完全就是你的语气呀。”
陆薇也不禁一笑,抬眼四下打量着这个房间:“如果搬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会忘记你的……也请你记得我这个特殊的朋友吧。”他轻轻从她身旁绕过,“我要收拾东西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我帮你收拾吧!”
“不是不想让你帮忙,而是别人收拾的东西我会找不到。”周寻说。
陆薇想了想说道:“我想请你给我画幅画。”
周寻用空茫的目光望向她:“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就在这里,现在,我想让你给我画幅画像——就像那个女孩的那样。”
他望着她,仿佛在努力地看见她的脸,他说:“那你在窗边的沙发上坐好,我准备下工具。”
陆薇在沙发上坐了,看他整理颜料,他用手机扫描颜料包装再读屏识别颜色的名称,把不同的颜色挤到不同的色盘中,每个色盘都贴了不同的贴纸,他极其专注地分辨颜色,她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他。
他将画笔排好,画布钉好,慢慢走到她身边,坐在她旁边说:“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脸吗?”
她呼吸滞涩,他离她太近了,可是他对距离没有明确的概念。
“可以。”她说。
他的手纤劲温暖,落在她的面颊上,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他轻轻触摸她的头发,顺着发梢一直到腰际。
“你的头发原来这么长。”他说。
他轻轻触到她的眉头鼻尖唇角,并在眼角碰到一颗泪珠,他的手即刻收了回来:“为什么哭了?”
“我的眼睛睁太久就容易流泪,小毛病。”陆薇说,“我的样子,和你想的一样吗?”
“很像,但并不完全一样,”他把双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那么,告诉我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白色。”
“好,我知道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画板前向着她的方向,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
他用笔像盲杖那样触及画布四周,确定位置,用手来确定人物与背影的界线,他并不能调出很细腻的色彩,只能用最原始最单纯的颜色,他画得很投入,仿佛忘记了天地万物的存在。
天渐渐暗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昏黑一片,陆薇恪守着模特的职责,静静坐着,直到他把整幅画完成。画面很明亮,阳光的橘黄,天空的透蓝,而画中的陆薇虽略显粗糙,却十分生动,她的发梢沾染着阳光,她的衣衫映衬着天空的绚丽,她是笑着的,脸上却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好看吗?”
“我可能需要打开灯才能看清楚。”陆薇轻声说。
他深吁一口气,笑笑:“天已经很黑了吗?抱歉,我忘了开灯。”
陆薇说:“没关系,我要回去了,谢谢你的画。”
“好,再见。”周寻说道。
陆薇拿着画回了家,过了一会却想起来她还拿着他家的钥匙,便去还他,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开了门,说:“你的钥匙……”
房间黑沉一片,周寻静静地陷在沙发里低垂着头,听见她进来,他才直起了身子说:“放到门口那个桌子上就好。”
陆薇放下钥匙,越过一室黑暗看向他。
她慢慢走向前来:“周寻,你有没有想过……和某个人在一起,她不是同情你也不是帮助你,而是想和你一起去面对一切,和你一起过最平常的生活。我……”
“我爱你,陆薇。”他打断了她,“但是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太善良了,总会情不自禁地为我牺牲。”
“不会的,我一直在学着和你平等相处。”
“我们之间没有平等,”他说,“在接受自己永远失明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对正常的人生抱有任何幻想了,你明白吗?”
“不是这样的,失明不等于失去一切,你可以去爱一个人,也值得被爱。”
“你根本不明白和盲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那个女孩……我们交往了很多年,她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但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
她看着他:“那又怎么样?”
“是她提出的,”他笑着说,“我连分手的资格都没有。”
陆薇周身一阵寒凉,大声说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不想失去你!”
窗外一城灯火,斑斓地映照在他们身上。
“陆薇,我爱你,或者说,我已经爱过你了,就在刚才,我给你画画,我已在心里和你生活了一辈子,我很满足。也许在你看来天已经黑了,可在我看来,这窗边满是阳光。”
陆薇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窗边的阳光:“那……你能记住我的样子吗?”
周寻轻轻笑着:“当然,等哪天我能看见了,一定会在人群中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会有那一天的。”陆薇说。
他点点头:“那我们……再见吧。”
“再见。”陆薇说道,她起身出门,将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