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面前的是帅气高瘦的小伙儿,他倚在越野摩托车旁边,神情颇不耐烦。
我:在车队,让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
他:就是,车队里无论谁摔倒了,全体队员都会去扶他。
我:为什么喜欢越野?
他:在大自然中无拘无束地畅游,体验自由与速度,激情与冒险。
我:有没有刻骨的恋爱,一个让你心动的女孩,一段令人难忘的情感经历?
他:没有。
我:有没有一个女孩,你们很相爱,但是最后不得不分开了?
他:(更加不耐烦)阿姨,真的没有。
我:算了,我编吧!越野少年不能没有女孩。
他:谢了,姐姐,把我妞写得漂亮些。他骑着车呼啸而去。
我喊着:放心吧!不美就对不起我手中的这支笔。
大宝山的映山红含苞待放时,敏敏推着越野摩托车吃力地跟在队伍的后面。有一度,他羡慕含哥一身铜像般的肌肉。最近他又嫉妒队长那一脸洛腮胡子,他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叹了一口气。
敏敏是车队里最小的队员,倒三角型的肩膀,细细的蜂腰,偏又长着一张粉脸,笑起来还有两弯浅月般的酒窝。含哥说:“过了这乱石岗,我们就可以下山了,接下来山路有些陡,大家小心些。”队长拍拍敏敏的肩膀,敏敏点点头,给队长一个坚定的眼神。
队员像潮水冲下山坡,他们欢呼着,摩托车此起处伏地跳跃着。马达声像脱僵的野马,撒开蹄乱窜,风吹起敏敏的衣服,鼓鼓的,他感觉自己就要和山风融为一体。
熊熊的篝火映红了大家的脸,旁边横七竖八摆了一地的空啤酒瓶。一伙人说着段子相互取乐,爽朗的笑声落满了旷野,队长说: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映山红节了,到时会有很多人要求跟车队队员合影。
这时磊子出来,对大家说:队长,让我去吧,我可以代表车队跟粉丝们合影。
含哥一听怒了:就你,我去,这是掉煤堆里了吧!就剩两眼眨巴着的是白色的,矮胖矮胖的,丢死我们车队里的脸了。磊子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队长说,今天敏敏从山坡冲下毫无惧色,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映山红节就请他当车队的代表去合影。磊子过来碰了敏敏的啤酒瓶贼贼地说:帮我要几个妞的号码。敏敏咧嘴会心一笑。
映山红一簇簇,一蓬蓬,燃遍了整个山野。今天敏敏很忙,汗水沾湿了他的刘海,刘海被斜斜地拂到一边,露出一双眼睛,盈盈潋滟,漾着一湖的春色。敏敏腼腆地和姐姐们合影,有时也回答她们的问题。他被人群中的一个女孩吸引,她背着双肩包,像极了一朵静静的花蕾。女孩是被大家推到敏敏旁边合影的,当女孩的遮阳帽沿蹭到他的下巴时,当他看到女孩圆润娇美的肩膀随着呼吸而起伏时。低头时的那一朵温柔,瞬间碰撞了他的心,这种感觉让他窒息,一阵甜蜜的晕厥袭击了他。女孩从他身旁离开时,他垂下眼帘窥探了一眼那凝脂般的娇颜,心潮涌动。敏敏不由自主地想,该用什么花才能形容那女孩呢!
那天晚上,敏敏手里拿着一串号码给喝酒正嗨的磊子,磊子往他的左肩一捶,但他手里紧攥着另一个号码,那张纸被他捏得滚烫。女孩叫蓓,果然是花蕾一样的少女。大家一起碰杯,含哥却拿出纯牛奶过来“干奶”,他说:“最近胃不好,老婆管得严,敏敏陪我一起喝。”“我是男子汉!”敏敏抚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说。队长揽过敏敏的肩膀说,对了,你行过男子汉成年礼吗?大伙儿哈哈大笑,敏敏的脸烧得通红。胸腔内似乎燃起熊熊火焰,一阵陌生的躁动窜上了胸膛。
夜里,敏敏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加了蓓的微信。过了很久,手机一亮,一声“嗨”拉开了序幕。那一晚,敏敏做了一夜的梦,关于那蓓蕾女孩的梦。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如火如荼地盛开,映照着大地一片艳红,映照着少年如玉的面庞。第二天,山路很滑,越野车队队员列起人墙扶着游客们下山。敏敏眼看着远处白色衣裙的女孩排着队,渐渐地靠近自己,他的心狂跳不止,终于握到女孩的手时,敏敏迎上了女孩的目光,那漆黑的眼眸融化了敏敏心底厚厚的冰封。女孩轻咬着唇一脸的羞涩,紧张着手指颤抖。敏敏的唇角一扬,一对弯月般的酒窝升起。
山脚下有个幼儿园,在山上往下看,即是幼儿园宽敞的后院操场。敏敏有时痴痴地站在半山腰看向幼儿园,往操场上寻找那女孩子的身影。远处,队员们骑着越野车在翻腾,跳跃。
磊子过来挨着他站着:敏敏,看什么呢? 幼儿园老师,原来在看妞。
没有看什么。
磊子从包里掏出高倍望远镜看起来,一脸的色彩纷呈,变幻无穷。
敏敏一把抢过来:对了,这个送我。
不给。
是不是兄弟?
好吧!拿你新买的装备来换。
悬崖上,敏敏和蓓面对面站着,敏敏:小时候,我爸对我说,等我长大一些,再乖 一点,妈妈就会回家,我就在这悬崖上喊妈妈。直到我上小学,我明白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说到这儿,敏敏的双眼蓄满了泪水。蓓靠近他,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长大后,我再也不和女生说话,拒绝和她们亲近。只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你。敏敏低头定定地看着蓓,看着那丝绸般的红唇,一个吻落了下去。就像蝶儿轻啄花瓣那样,在春光里盛开,在春光里辗转。
接下来敏敏和蓓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傻傻地快乐着,他们一起喝一杯奶茶,下雨了共披一件外滩。蓓会因为突然间窜出的小狗而叫着躲进小男友的怀里,也会为敏敏缝制笨拙的护膝。
日子飞快地过去一年。又一年的映山红开满了山岗。在一丛茂盛的映山红后。洁白的衣裙包裹着女孩妙曼的身体。纤长的睫毛下 ,一双水润的秋眸,这时更像一汪深泉。少年俯下身子,揉捏着女孩晶莹的耳垂。
蓓,别怕,其实我也很紧张,也很害羞。少年低沉又热切时声音从花间传出。这时映山红花树乱颤,洒下一地殷红的落英。
夏日的一个晚上,敏敏拉着蓓的手穿梭在烧烤摊前,不时地,他们用充满浓浓爱意的眼神互望着对方。在黑暗的拐角,几个混混对蓓动起了手脚,敏敏拼死保护着蓓。后来一把尖利的刀刺进了敏敏的胸膛。
躺在病床上的敏敏面色苍白,前胸缠着厚厚的绷带。一个脸上满是风霜的汉子弯着腰坐在床头:敏敏,那时,你妈妈很美,我家里穷,她也愿意跟着我。无论我自己有多苦,都不想让她受累,受丁点儿委屈。你刚出生时,长得像女娃。村里人都说我们家有两朵花儿。那时,你妈妈很疼你,很宠你。你哭了,她整夜整夜地抱着你。那时,我很幸福,我拼命地干活,为了给你们更好的生活。你四岁的时候,她还是离开了,我不怪她,我怪自己没用。说完那汉子呜呜地哭泣。
十七床,过来缴费了。门外传来护士冰冷的声音。汉子站起来,缓缓地出门。病床上的少年,紧咬着双唇,眼泪从眼角滑落。
当敏敏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伏在床前哭红了双眼的蓓。敏敏瘦得厉害,锁骨高高突起,精致的下巴更加削瘦,一双眼睛熠熠含情,勾人魂魄。
傻瓜,别再哭了。再哭,我会心疼。
我的心好痛,其实我没关系,你那时候不应该和他们起冲突的。
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好我的女孩。敏敏爱怜地给蓓一个微笑。
这时,门被打开,队长含哥一行人来了:敏敏,医药费的事,你不要太担心,由我们想办法,你安心养伤,一百天后,又是一个越野英雄。
出院后,敏敏回到家里养伤,二楼的斗室就是他小小的房间。沉默的后母打扫了房间后,退了出去。同父异母的妹妹蹦蹦跳跳地进来,她剪着齐刘海,一脸的阳光。
哥哥,你痛不痛?
不痛,今天怎么不去画画了?
妹妹神色一 黯,忽又挤出一个笑容:以后,都不去学了,我再也不喜欢画画了,学了也没用。哥哥,你要早点好起来。
敏敏地心被狠狠抽了一下,沉闷沉闷的,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截浮木,飘向无尽的黑暗。
深秋时,窗前的树叶开始脱落,几尽不舍地舞动,终究归于尘土。敏敏对面坐着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妇人: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我们不让她吃一点苦。我们肯定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一生无忧。
妇人走后,窗口最后一片秋叶也被西风无情地卷走。
蓓到处寻找着敏敏。当她推开包厢的门时,里面烟雾缭绕。敏敏夹着烟,缓缓吐出烟圈,喷向旁边烟熏妆女孩的脸上。那女孩的双推如水蛇般缠绕着敏敏的腰身,涂着深色的手抚着他的前胸。敏敏的衬衫扣子被解开,他的脖子上印满朵朵触目惊心的吻痕。蓓的双肩发抖,豆大的泪珠从腮边滚落。敏敏吸了一口烟,眯着双眼:我只不过玩玩你而已,别傻了,回去吧!
敏敏眼看着几近崩溃的蓓被她的好友扶走,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女孩。站起来隔着窗看着外面被雨水笼罩的夜色。节骨分明的手紧紧握起。他想起几天前,娇小的蓓随一高大的男子进了一辆高档骄车。那车在雨水中潜伏着,如同一条巨鲸。蓓走后,他的心也被剜去,形若走尸。看着窗外的雨夜,敏敏觉得自己成了一条将死的鱼。
山上的茅草枯黄,山风撕扯着叶草,发出阵阵悲鸣,敏敏的泪水被吹干在风里。他开足马力狂奔在山间,任枝条和荆棘抽打在自己身上。一个腾空,他重重地摔打在山间的乱石堆中。朋友们飞奔过来,队长吼着:是男子汉就自己站起来。鲜血从他的腿间流下,敏敏咬着牙站起来。
含哥搭着他的肩膀:每个男子汉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曾经的女孩,每个越野车手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我们把她封存在心的角落里,反复思念,回味。
又一年的映山红花开,山下的幼儿园再也没有蓓的身影。敏敏的下巴开始泛着青色,他的肩膀日渐挺拔宽厚。他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拢起双掌,对着山那边喊着:蓓蓓,我爱你!蓓蓓,你一定要幸福!
(完)
镇上有一群由越野发烧友组成的车队,他们开辟越野山路,举办了映山红节,义务上山灭火,年底时协助政府治安巡逻,受到当地群众的一致好评。谨以此文献给镇上的越野英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