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随风逝
——《情书》观感,献给那些心中怀着阿青的人
博子,影片中的女主角之一,深沉内敛,轻轻说话,轻轻微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心底对逝去未婚夫的思念。她压抑着自己,安静而忧郁地生活。
在这样一个喧闹的午后,我戴着耳机,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又一次打开《情书》,一边看,一边打下了这些文字。
看着影片开头纯白的雪地,我想着要打下怎样一个题目,脑子里出现的,都是藤井(鉴于两个主角都叫藤井树,男的我就称呼为藤井,女的就称呼为树)摔下山唱着的那首歌:“我的爱在蔓延,伴着南风……”不自觉,就打下了这样一个题目,然又觉得只这个题目,总是欠缺了点什么,忽又想到,烟不久前跟我说过她的一个文的构思,文的大意是说,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阿青,不论时间变迁,那个叫阿青的人,永不改变。于是,这篇文字的题目,便成了这样看似风马不相及的样子。
《情书》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压抑而伤感、简单却深邃的意象。黑衣的女子,躺在飞着雪花的雪地,呼啸的风声中,女子长久屏息之后突然爆发出来的喘气。她撑起身,拍去身上散落的雪花,晶莹剔透仿佛白雪似的手指轻动,仰头看天,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轻轻地一转脸,满眼哀伤。至此,忧伤舒缓的钢琴曲响起,她在雪地里向前,踩过厚厚的积雪,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眼前是一片雪白无垠的雪地,干枯的黑沉的树,堆满积雪的白色屋顶,一切静默无声,惟有她向前的脚步不曾停歇,那个黑色的移动小点,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岩井在一开始,就营造了一个太过凄迷的画面,配以之后出现的祭奠,让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博子,影片中的女主角之一,深沉内敛,轻轻说话,轻轻微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心底对逝去未婚夫的思念。她压抑着自己,安静而忧郁地生活。
相较于博子在秋叶的鼓励下,对着藤井摔下的那座山呼喊“你好吗?我很好”的那一个被很多人谈论的画面,我其实更喜欢影片有关博子的三个细节。
第一个,博子在参加藤井的两周年祭奠之后,送藤井装病的妈妈回家,在家里看到了藤井中学的毕业纪念册。我相信,在看到那本册子前,博子一定就想过很多次,要向逝去的藤井表达自己的思念,然而,却不知道往天堂的信,该向哪里寄。当她听到藤井妈妈说,他们在小樽的地址已经不在了,变成了公路,就不可抑制地想找到那个地址,给藤井写信,哪怕那封信,就是简单的一句问候,一句回答。这些,都是铺陈,为我喜欢的那个细节的到来。
博子四处找笔,在手掌心上抄她找到的地址,只写了一个字,就撩开衣袖,把地址写到手臂上。当藤井妈妈突然进来,问她“那是什么秘密”的时候,她显然吓了一跳,然后才从藤井妈妈的补充中,知道不是问她在手臂上写字,而是先前她不曾说完的秋叶等人的计划,于是便微笑着解释秋叶等人要在夜里去拜访藤井的事。她一面微笑着,一面小心地用袖子盖住抄下的地址,神情微微有些不安。
第二个,博子和秋叶讨论有关回信问题的时候,博子很轻地说,想一直这么下去,她一直让自己相信,那是藤井给她的回信。温柔耐心的秋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吼了她,清晰地告诉她,藤井已经不在了。博子在那吼声中不由自主的颤抖。
第三个,博子蹲在树的家门口,给树写信。她写了一句,想要告诉树,藤井已经在两年前的山难中死去,但刚写了一句“他在两年前……”就又划去了。博子告诉追问的秋叶,说谈论死亡的事情不太好,但实际上,她从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藤井已经不在了这样一个事实。她还是活在自我的世界,不肯相信,藤井已死。她总是还想着,是不是有一天,藤井就突然从某个地方回来,笑着告诉她,他走累了,想要在她的怀里安睡。
大爱这样如履薄冰,努力想告诉全世界她很好,却在不经意中泄露所有情绪的博子。她想隐藏起对藤井的感情,然而,却怎么也不成功。她忍不住很幸福地向秋叶说起,她写给藤井的信,收到了回信。在她与树擦肩而过,发现树和她拥有一样的面容,忍不住从毕业册中找到了树的照片,很认真地问藤井妈妈,那照片跟她是不是很像。藤井妈妈一眼就看穿了她,她只得承认,她对树有妒意,如果是因为长得像树,藤井才选择她,她就不能原谅。她说,藤井告诉她,对她是一见钟情,她说,一见钟情也是有原因的。
那是怎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才会说出来的话。她明明知道,这样的怀念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可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做出那样孩子气,给天国寄信的举动。那是怎样的深情,才可以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安然与不舍的矛盾?那是怎样的不悔当初,才可以甘心自我欺骗,给自己一个美丽的幻想?
于是,我不觉想起看过的钫铮在《睡在你眼睛的沙漠里》结尾处至爱的话——今天,不是昨天,明天是怎样的明天?时光流转,照一脸的苍凉,握在手中的线,又是怎样的前缘?这异国的天空黑夜继续,漫天飞雪都是我的离别,书伟,你该让我如何与你说再见?
诚然,影片中没有异国,就只有一片清冷的漫天飞雪,以及在雪中都显得清冷的树、行人和街道。那个不能说再见的人,从咏哲的书伟,换成了博子的藤井。
这个不能说再见的人,就是阿青。是博子心中的阿青。阿青阿青,我不知道烟是不是取了这样一种寓意,阿青=爱情。但是,这个阿青,确实是一种极其美丽,极其伤感的代名词。
博子对藤井的爱,是雪,纯粹;
博子对藤井的爱,是触冰的凛冽,只有接触过后,才会感到与冰相触的那块地方的灼热;
博子对藤井的爱,是黑与白交织奏出的音符,铮然有声。
而最终,博子的爱,终还是随风而逝,散落在永积白雪的深谷。
我不知道,青春时期的女孩子,像树这样的还有多少,但这样的少女,确实令人心动。
正如藤井之于树。
若不是因为博子错抄了树的地址,让写给藤井的信送到树的手里,也许她永远不会察觉,那些她以为很困扰已经遗忘的往事,一点一滴都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树可能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容易感冒,而我却不难想到,她是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年,藤井也随后离去,就变得容易感冒。少年的她,以及成年的她,在经意或不经意间,忘记了那两件事对她的影响,只有不断袭来的感冒,在提醒着她,往事不曾忘。
这在树被妈妈强行送到医院等待诊治时做的梦,清晰地体现了出来。那时,她没有应博子的要求,向她讲述少年时候的往事。她梦到爸爸躺着,被护士推向急救室,她呆呆站着,妈妈的呼喊让她跑向急救室,然而推开急救室的门,却是少年时的她,打开家门,门外是少年藤井清秀俊丽的脸。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微微抬头,却又看到少年时的他们,在老师点名时,一同举起的手。
阿青,藤井是树的阿青。尽管树在影片结束前的那一刻,从不知道藤井对她的心意,但就是那么莫名其妙,那个不善言辞爱对她恶作剧的少年,不知不觉就留在了她的心底。少年时是木讷羞涩,以至无法察觉,及至年长,却又时光流转,记忆被尘封在无法轻易触及的心灵深处。
我不知道,青春时期的女孩子,像树这样的还有多少,但这样的少女,确实令人心动。她的眼泪,她的笑容,她的无奈,她的抱怨,她羞怯地抬眼悄悄地打量少年藤井的目光……她就像是错到回忆时,影片里随处可见的樱花花瓣和阳光。她藏在心底的情愫,是樱花花瓣上最晶莹的露珠,是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欲语还休。
被同学恶作剧,一起担任了图书委员的树和藤井,有很多时间在图书室独处。藤井喜欢拿一本书,站在窗边看,她埋头整理图书,抬头抱怨,却在这之后无法移开目光,埋下的头又再抬起来。
温暖的而阳光照射着洁白的窗帘,藤井的样子在被风吹起的窗帘下若隐若现。倏忽,不见,倏忽,再现。我相信,在藤井转学离开之后,树独自一人在图书馆,一定坐在同样的地方,盯着藤井曾经站立过的窗,无数次寻找曾经的那个身影。
因为同名同姓,被老师弄错了试卷的树,为了向藤井要回自己的试卷,从上课一直等到放学。她那么在意同学的目光,就怕在同学面前与藤井交谈,被当做新闻来传。她在自行车车棚等待藤井,默默地看着周遭一对对离开的情侣,听着求爱不遂的女同学响亮的哭声和咒骂声,表情尴尬。她坚持等,直到夜色降临,才看到藤井出现。为了让藤井辨认试卷,她用手努力摇脚踏车,点亮脚踏车上的照明灯。她抱怨藤井,让他快一点,可是藤井却在对试卷的答案。藤井的一句“看不太清楚”,让她加快了手摇动的节奏。
父亲因感冒去世,母亲病倒,她不得不在家照顾母亲。藤井去她家,见到她之后让她去还书。当藤井知道她父亲的事情,微垂头向她说节哀他很难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大笑。不禁想,如果藤井没有转学离开,也许他们的故事不会有遗憾。树在藤井面前的笑,分明是不自觉地承认了藤井在她心中的分量,以至后来她到学校后,听到同学说藤井转学,再看到同学们恶作剧放在藤井桌上的菊花,愤怒地摔碎了花瓶,以及把藤井托她还的书放回书架,又再抽出来,看那张写着藤井树的借书卡的举动,都显得那么回味悠长且伤感。
相较于演藤井的柏原崇,我更喜欢演树的那个少女。干净清澈的脸,圆圆的眼睛,带着羞怯和怀疑。中山美惠饰演的成年树,我最喜欢影片结尾处,树发现多年前藤井为她画的素描像时,那种羞涩,想哭,又竭力隐藏情绪努力想笑,却终于还是哭出来。她想偷偷藏下那张卡片,摸遍了围裙,才发现那张围裙没有一个兜,又只得将卡片插回书中。她将这件事写在信中,准备寄给博子,却在最终留下两句,因为她很害羞,所以无法将信寄出去。
纵然时光飞逝,树的脸上添了多少皱纹,她也还是少年时候,那个青涩,微微有些木讷,娇羞柔美的女孩。
仿佛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让她在多年后,发现了少年时不曾知道的美丽感情。
凡心怀赤诚者,最终,终会有所得。无论曾经的那份爱,是不是已经逝去,总会有铭记时光的东西,流传。
那个早逝的藤井,或者怀有一颗最赤诚的心,才得到了博子深沉炽烈的爱,少年树朦胧的情感,以及成年树深挚的怀念。
我唯有这样揣测藤井的心思。像他那样一个别扭的少年,敏感、羞涩、又自尊。
有关藤井对博子的感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真是因为博子与树太像,才会主动追求博子,以此来成全已经逝去却永存心中的少年情愫。但是,我相信他在与博子相处后,对博子也有了真感情。影片从没有正面提及,说藤井有多爱博子,然而,从博子回忆藤井求婚的话中,可以清晰地看出,藤井仍然像少年时拙于言辞,准备好了戒指和玫瑰花,与博子相对了两个小时,却说不出求婚的话。最后,还是博子开口求婚,他说好。
我坚信,若不是藤井自己愿意,谁也无法逼迫他与博子结婚。彼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不懂得怎样爱人,他做出郑重承诺,是真的想给博子幸福。虽然他永不会忘记少年时的爱恋,但他肯定清楚该如何把握自己的情感,现实和回忆,不可重叠。
影片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绘少年藤井的爱恋。我可猜测,正是因为同名同姓的牵扯,才让藤井的心里,投射上了树的身影。这是怎样奇妙的一种缘分,藤井不知道,但他知道,树在他心中,越来越重。
他总做一些在树看来很奇怪的事,借无人看过的图书;作为图书管理员,却一点事情也不做,就只站在窗边看书;用纸袋捉弄她;在夜深的自行车棚,仔细核对英文试卷;他拖着伤腿参加比赛,最后在别人不解的嘲笑中倒下。少年的树不明白,藤井所做的这些事,不过就只是为了留住她的目光。藤井心中,有如山的爱恋,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于是,他为了树与同学打架,只为了那些同学把树惹哭了。
我唯有这样揣测藤井的心思。像他那样一个别扭的少年(我不由地想用这个词,因为别扭一词在我眼中,不是贬义,而是一个与妙妙和黄金划上等号的代名词),敏感、羞涩、又自尊。
藤井之所以不向树表白,也许是出于性格的羞涩,可是不是还有一点别的原因,他高傲又自尊,害怕被拒绝?因为帮大井做红娘,树在图书馆问藤井,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藤井那时候大概气坏了,他在心底,一定有所期待,希望树能明白他的心,可树不但不明白,还为别的女孩子来牵线。那句略带气愤的“没有”,还有把书使劲摔到桌上的动作,与他面无表情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内心,一点都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在转学之前,藤井去树家里,最后一次见到了树。他应该从开学就没有去学校,所以才会在看到树的刹那,有瞬间的惊愕。
我总是忍不住怀着这样的臆测:藤井也许料到了那次别离,是一生一世,他其实是不想见到树的。他原不想有那样的离别场面,既然别离无法避免,那就悄悄地走。无论借书卡背面的画像,她是否能看到。
在他的心中,或者是希望树不要看到借书卡背后的画像,所以才一点暗示的话都没有说,静静地把书给树,静静地离开。他也许只想为自己的少年的爱恋留下一点凭证,让那幅素描画像悄悄地传递他的思念。
他从那时候起,就决定与树告别了吧。那幅画像,是他给树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最后一封。那是岁月无法洗去的记忆。就如同他写在借书卡上的名字,也一起凝固在了岁月中。上天何其慈悲,用同一个姓名,赐予了藤井表达心意的最好途径,而这种慈悲又是何其残忍,让他认真写下的爱恋女孩的名字,都误以为是他自己的名字。
想着藤井将书卡交给树时,说“努力吧,藤井树”的话,那其实是对他自己说的吧。他自己给自己打气。
因为树就是藤井的阿青,他从来不曾放弃或者忘记。然而又不完全是。我想着,临死时藤井心中的阿青,一定会有博子的一部分影子。他心中的阿青,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影像,或者应该说是两个相貌一样的女孩子的重叠。
“我的爱在蔓延,伴着南风……”
藤井在坠落山崖时,唱着这首歌,这让我不禁想起《荆棘鸟》中的一段序言,传说中,有一种鸟儿,一生只唱歌一次,它从离巢就开始寻找荆棘树,当它找到,就把身体扎进最尖利的棘刺,放声歌唱。那歌声凄美动人、婉转如霞,让人间所有的声音都黯然失色。因为,那歌,曲终而命竭。
我不知道藤井唱的歌,以这个比喻是不是合适,但他在临死前唱的歌,的确是如荆棘鸟一般,曲终命竭。
他的歌,既是给树,也是给博子。
而一切,只可以用影片中画着树素描像的那本书来总结——追忆似水年华。
年华似水啊,青春的,现在的,都来不及把握,只有留给活着的人无尽的追忆。然而,命运的残酷,纵然可以带走生命,却无法抹去留在世间的爱。藤井留下的,是一片永不熄灭的爱火。
岩井,用洁净的雪,飞舞的樱花,温暖的阳光,白色的窗帘,厚厚的图书,凛冽的死亡,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唯美凄迷的故事。影片中表达哀伤的手法,极其丰富,这也为影片增添了更加迷离的意境。
博子在已经变成公路的藤井旧居,低头怀念故人,那一个被拉长的剪影。
树在听到藤井去世消息时,镜头移动现出一段斑驳沉暗的墙。
树在父亲逝世后,在雪地狂奔,突然看到雪地上冻死的蜻蜓。
树在放回藤井让他代还的书,依依不舍离开后,窗帘飘动,窗外是飘飞的樱花。
青春爱情的美好,在于它的不可复制,错过那段特定的时期,就再也不可遇到那般纯粹的爱情。成人爱情的美好,在于它的真实,真真切切毫不作伪,若是爱情失之以真,那爱情毫无意义。
以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