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区里总能看到匆匆穿行的她,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踩着顿挫的步子,身上的衣服一直很鲜亮,最能吸引人目光的大概是那一头染了色的发,那颜色比大街上看到的年轻女子所染的或许更新潮,是那种带着点红的。只是佝偻的身形和瘦脸上难掩的老态与这身打扮很难相称。
不管是光亮的白日下,还是沉沉暮色中,总能在小区的某条路上见到她。而有几次看到她的身影时,却是在小区某条路边的垃圾桶边。有几次并非她一个人,她旁边的会有一位男性的身影,并不是别人,就是她的老伴。有时正在小区散步(那时常是夜幕四合的时候),会正巧碰上一个踩着三轮车的老汉从身边经过——那正是她老伴,三轮车后面的车斗里,堆得满满的大都是一些包装纸箱拆开压平后的硬纸板。小区的垃圾桶里每天会有这样的纸板箱。
更多的时候见到她是楼道里或我家对门,我家对门正是她儿子的三口之家。经常见到她在儿子家门口打扫卫生,那门口打扫得很是整洁,地面似乎能反射光亮,鞋柜外面不穿的鞋照样码得整整齐齐。另一边的家门口就相形见绌啦(那自然是我家门口),有用没用的杂物总是没有被清理过的迹象,鞋子一大堆,横七竖八。如果有纸板箱之类的出现在我家门口,她会主动要求代为清理。我想对于纸板箱,她总是比较有亲切感。
在小区的一条长着睡莲的小溪边也能时常见到她。她在小溪里洗着什么,所洗的自然是擦布之类的物件。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在地下车库也能见到她的身影,她在那里卖力地擦着一辆车,那车自然是她儿子或者说儿子一家的。
从早到晚,任何一个时间点都可能碰到她:有可能是早晨、上午、也可能是中午、下午或者傍晚,有时甚至已经是晚上,而晚上多半是与她的老伴同行,而且她老伴往往蹬着那辆三轮车。在多数情况下,相遇时,大家都会打招呼,而且大多是在我还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就听到她的招呼声,声音可以说相当热情,我也热情地回应。而好几次当我看到在垃圾桶边有她的身影时,这种时候,她也往往不会发现我,于是我就默默绕开,尽量不与她打招呼。
今天碰到她是在溪边,打过招呼后顺便拉了几句家常。
“你妈隔天来一次吧?”她问。
“是啊,做嬷嬷呗。”我说的嬷嬷就是指类似于保姆之类的做家政服务的人,因为每次母亲来,无非是来为我们烧个饭、洗个衣服、扫个地等等。
似乎是我的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触动了她,她竟武断地盛赞起我孝顺来:
“多孝顺的儿子!这话你妈听了累点也甘心。”
于是她继续说着。她说,儿子得有能耐啊,儿媳妇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说她几句明天照样打来电话叫声妈。她说她儿子不懂节约,她二老省吃俭用才有今天啊,省下来的钱给儿子买房子娶媳妇。她说前不久她刚卖了她二老住的房子,那房子太老啦,还出现了裂缝,现在住在这个小区某幢空置别墅的地下室里,打算买个类似于安置房这样的房子,房价贵啊。她说给儿子家打扫卫生有时候打扫得挺晚,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边吃晚饭了,她还在一边打扫。我说怎么不一起吃饭呢。她说她们二老从来不在儿子家吃饭。她说儿子一家饭菜也不合她的胃口,总是一些羊肉牛肉鱼啊虾的,她们二老习惯吃得清淡,不习惯吃那些个。
我说你也要懂得享受生活啊,别总是不停奔忙。她说,停不下来啊,做习惯了就停不下来,不做难受。说完她跟我告别,佝偻着背,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