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有时候,也可用来寻找对手的破绽
周明离开时是带着微笑的。沈墨若能成功,将会为他竞选下届局长添加一枚分量极重的砝码,但他并没有公开表示完全支持沈墨,毕竟这三个案子不是那么容易破掉的,万一沈墨最终还是失败,自己也不会落下一个指挥不利的把柄。
无论周明的算盘如何,他最后的那番话无疑给沈墨打了支强心剂,但沈墨更知道,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时刻,如何确定凶手留下无血书的动机?有动机了,才能剥茧抽丝,寻找到两个案子间具有共同性,最终进行并案处理。
沈墨和秦大海相对坐在桌边,拿着陈洁案中的其他照片反复地查看,而秦大海则拿过另外一张照片放到他的面前,“这个是我刚才找到的。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拍摄的床头柜,比之前的那张,色差更强烈些,可以看到那些书贴近床头柜的部分,是没有浸到血液的……”
“嗯,确实是这样,凶手是怎么做到的?”沈墨接过来仔细看了下,语气更加沉重,“凶手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秦大海笑盈盈地说道:“别急,查找动机是个技术活,但更需要耐心和运气。你刚进专案组,这种时候更应该保持冷静,而且我也相信你的运气。”
沈墨把视线移到秦大海的脸上,他有些纳闷,不久前,这个“老江湖”还对案子的侦破愁眉苦脸,怨天尤人的,怎么这会儿就成了乐天派?可他无暇猜测秦大海的心思,只是闷声闷气地说道:“可我真的猜不到凶手的手法和动机,我想,我的运气应该是用完了。”
“哎?怎么会,我教你一个办法,”秦大海动了一下椅子,拉近了和沈墨的距离,说道,“你试着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凶手,站在现场,面对死者,看看换作是你,要怎么去杀人,怎么去处理现场,怎么去保护那些书,说不定就会找到灵感……”
“换位思考?”
沈墨忽然想起来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类似的方法,他点点头,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着自己敲着汪中举的房门,瘦高的保安满脸不情愿地打开门,把他让进自己的出租屋。房间很黑,保安似乎不愿意让他久留,并没有点灯,而是站在书架旁的床边,沈墨知道那里就是行凶的第一现场。汪中举也许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说得沈墨心里烦躁,他顺手抄起一把尖刀(刀的类型已经被法医大概推断出来),对着保安疯狂地刺过去,保安不停地后退挣扎,血喷得到处都是,沈墨不依不饶,跟上去继续捅过去,最后保安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沈墨站在那里环顾四周,满眼是血……
哦,对了,书!这个才是关键。沈墨忙转向书架,书架和床只有一米多些的距离,此刻也到处都是血,当然,书上也被溅上不少血,他走过去,试着用身上干净的衣服去擦拭一下,可书上还是会有一道道血渍,根本无法完全擦掉。沈墨一阵头大,恍然间,发现那些书上的血迹突然变成一张血色的蛛网向自己扑来……
沈墨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神情有些沮丧。正在收拾材料的秦大海注意到沈墨的异常,猜到了结果,便转过来安慰道:“没关系,要是这么容易被你猜到,队里那些老家伙就别混了,哈哈。”
沈墨点点头,面色缓和了一些,他知道这是自己经验所限,急也没用,“我初步怀疑凶手应该是激情杀人。毕竟他捅了被害人那么多刀,血喷得到处都是,要是有预谋的话,应该很干脆的一刀毙命,至少不会把现场弄得那么血腥。不过,若是激情杀人,那些书就不可避免地被喷溅上血渍,它们离尸体太近了,凶手不可能在犯罪的同时去保护它们。”
“你说的有道理,我再给你补充一下我的想法哈,”秦大海放下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些凶手就是喜欢把现场弄得很血腥,这可能是出于他的个人爱好,从视觉上满足他的某种欲望,这种人最冷血,也是最没道理可讲,激情不激情的对这种人不适合。而那些书的处理,也许是他很自信,故意留下一些细小的线索给我们,让我们去破解,又或者就是他单纯的另一种偏执,就是喜欢在血腥的地方保持一些纯洁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是吧,那岂不是嗜血狂,这都是美剧里面的剧情吧?”沈墨张大了嘴巴看着秦大海,秦大海的想法倒是很新鲜,但他无论如何都觉得像是电影里的桥段,难以置信。
“哈哈哈,万事皆有可能,不过我确实是最近大片看多了,”秦大海自嘲似的大笑几声,然后起身准备离开,“我得找人去交接手头上的工作,好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起破案。你也别想太多,陷到死胡同里就糟糕了。”
沈墨苦笑着看着秦大海离开,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无法释怀。揣摩不透凶手的手法和动机,案子就无法继续查下去,而本就模糊的思路,被秦大海这么一搅和更是混乱。他毫无目的地在桌子上的证物照片中来回看着,目光却落在放在台灯下面的一个水晶相框。相片中,是穿着学士服的自己同恩师沈岳的合影。自己笑得意气风发,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老师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想想这些年,除了父母,老师还是对自己最好的。呃?对啊,老师可是滨海警校著名的犯罪心理学教授,还身兼警队的心理专家,说不定会帮助自己解开这个谜团!
沈墨不由得为自己的机灵沾沾自喜,他连忙拿起随身包,把桌子上和案子相关的材料一股脑地都塞进去,和秦大海打了一个招呼,就冲出警局。
为了表示诚意,沈墨还在中途拐了一趟菜市场,买了好几样老师最爱吃的菜,然后才兴冲冲地来到滨海警校教职工宿舍大楼,却发现老师沈岳家的铁门上了锁,他扑了空。
在门口苦等了半个多小时,老师还是没有回来,沈墨只好把才放到门口,又写了张条子塞到门缝里,悻悻地离开宿舍楼。
时间还早,想着回到局里也是无事可做,沈墨便沿着楼间小径走进校园里的大操场,漫无目的地信步溜达起来。看着身边偶尔经过的学生,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他是山里的孩子,几代人就出了自己这么一个大学生。他是父母的骄傲,但也仅限于此。家里很穷,他甚至一度放弃了读书,却被父亲苦劝,勉强走出了大山。为了省学费,他拼命学习,争取全额奖学金,业余还要做兼职,赚点生活费。
他们那一届,沈墨的天赋不是最好的,却是最用功的。这也间接导致了他的孤独,所有的课后娱乐,他一概不参加。久而久之,同学们便不再找他,他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内向,越来越敏感。
学校的犯罪心理学教授沈岳注意到他,也许是为了防止他产生畸形的心理,特意为他单独辅导。渐渐地,他和沈老师之间的关系变得亲如父子,在毕业后,也因为老师的关系,被师兄周明破例直接调进刑警队。
人常说,往事会让人自省,变得更成熟。沈墨深信不疑,他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回忆一段和老师相处的日子,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平静,变得清晰起来。
“啊啊啊,小心!”
想着心事的沈墨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他停下来回头看去,脚却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从脚下传来。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他忙挪开脚,低头看下去。
“啊呀呀,完了,完了,你闯大祸了……”
还没等他看清楚,一团粉红色就飘到眼前,挡住了视线。沈墨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怎么了?”
“你一定不是这里的学生吧,竟然连这的规矩都不知道?”
为了方便,沈墨并没有穿警服出来。此时,他也看清了这个粉红色的庐山真面目,一个20出头的女学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有一颗亮晶晶的小虎牙,在她说话的时候若隐若现,让沈墨感到一种青春的活力。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这的学生。这个学校有什么规矩?校规吗?”
小虎牙狡黠地一笑,把手里的东西托到沈墨面前,然后虎着脸说道:“这个叫做心愿石。每个新生在入校后,都要找到一块合自己眼缘的石头,然后许下心愿,放在操场上。若是三个月没有被人踩到,他的愿望就会实现。可你看,你就这样硬生生地毁了一个美好的心愿……”
沈墨低头看着小虎牙的手心,一片已经碎的四分五裂的石头薄片静静地躺在那里。见小虎牙说得煞有其事,他有点心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犯了错,只是自己在校的时候,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规矩,“额,那我该怎么办?”
“嗯,看你认罪态度良好,就让我帮你一次好了,记得要感谢我哦!”小虎牙被沈墨尴尬的样子逗得咯咯直乐,一本正经地开始低下头,四下里寻找着什么。而沈墨则不敢再动一步,生怕再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它了!”
十几分钟后,小虎牙又是一声尖叫,仿佛她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子。沈墨看着她连蹦带跳地跑过来,邀功似的在自己面前展开双手,一片洁白的鹅卵石薄片出现在她的右手手心,而左手手心中,是之前那个被他踩碎的石片,两者竟然相似度很高。
“怎么样?很像吧!”
沈墨点点头,小虎牙乐呵呵地蹲下身,开始清理之前的现场。她仔细地把每一个碎片都捡起来,放到一张纸巾里,然后把周边被踩下去的坑细心地填平。看着她的动作,沈墨的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当小虎牙把新的鹅卵石布置成之前的样子是,他忽然大叫起来:“啊,我想到了,终于想通了!”
小虎牙蹲在地上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好不容易布置好的石头又塌了,她还没来得及和沈墨抱怨,却发现人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于是便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沈墨的背影喊道: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没感谢人家就跑了!太无耻了!”
“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沈墨边跑边喊,很快就消失在校门口,小虎牙只能干跺脚。
沈墨气喘吁吁地跑回局里,很快找到秦大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终于想,想通了……”
“想通个啥?你急个啥咧。”秦大海被沈墨搞得莫名其妙,反手扯着沈墨转了一圈,还摸了摸他的脑门。
“别闹,我想到凶手是怎样让书上没有血的了!”沈墨没好气地把脑门上的手打掉。
“哦?那你说说看。”沈墨的话让秦大海认真起来,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沈墨。
刚要开口,沈墨却看到从秦大海身后站起一个人,和秦大海耳语几句后,便要离开,他这才意识到秦大海应该是正在交接工作,对着那位同事尴尬地表示歉意后,沈墨才继续两人之间的话题,“凶手为了保证现场的完整性,没有把书架清空,又不想书架上的书沾上血污。那他应该是换了一批书,布置成行凶前的样子!”
“换书?”秦大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想法我早就想过,不是没道理,而是不太现实。”
“为什么?”见自己的推论直接被否定,沈墨有些不服气。
“你想啊,”秦大海用手凭空比划了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的样子,“汪中举的房间里书架有这么大,而且都是满的,这得有多少书?假设你的推论成立,那凶手在行凶后,是怎么做到在短时间内拼凑出那么多相同类型的书?而且必须是旧书,新书的话,和汪中举的经济条件不符,更会引起我们的怀疑。除非,他不是激情杀人,而是预谋,事先把书准备好,带着去杀人!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沈墨的脸涨得通红,秦大海的话不无道理,自己确实考虑得太过想当然,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好不容易想到的结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哈哈哈,好了,好了,这事很好办,实地考察不就得了?”秦大海被沈墨的囧像逗得大笑,直接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沈墨一听要去现场,眼睛一亮,反过来拉着秦大海往外跑去。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两人来到汪中举的命案现场。由于案子是最近发生的,现场又处于待拆迁的老城区,因此,现场保存得比较完整。
秦大海分给沈墨一副手套,一个口罩和两个手电筒,自己穿戴好后,便打开手电筒,率先跨过警戒线,推开出租屋的木门走了进去,沈墨紧随其后。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距离案发已经有段时间了,沈墨还是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透过口罩直往肺里钻。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跟随着秦大海的电筒灯光在屋内仔细搜寻着。
房间内沉闷的死亡气息依然凝聚不散,四周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就只剩下透过门窗间的缝隙吹过的风声,伴着屋里的暗红色血气,现场看起来还是令人毛骨悚然。沈墨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加快脚步,紧紧跟在秦大海身后。
“唔,在这里。”走在前面的秦大海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左前方做了一个手势。沈墨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书架。
两人先后来到书架旁边,背后就是发现死者的床铺,借着灯光,沈墨看到的却是一片黑紫色,那是死者的血凝固氧化后留下的痕迹,他强忍住不适,强迫自己的目光聚焦在面前的书架上。这是一个在二手市场上随处可见的简易三层木制书架,很多地方都已经掉漆或者开裂,严重的地方有些凸起的东西,看样子是被人用强力胶水粘合住了。
书架上依然摆满了书,但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沈墨和秦大海对视了一下,便各自来到书架的一边,打开两个手电筒,开始一寸寸地在书架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沈墨就几乎忘记了身处的环境,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手电筒光线集中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目光也焦急起来,忽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一个地方,又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书抬起来,放下去,抽出来,塞回去,反复确认后便摘掉口罩,大声喊道:“我找到了!就在这里!”
秦大海的手电筒立刻随着沈墨的喊声照了过来,人也随后赶到。四束光线重叠在一起,沈墨手指的位置瞬间变得犹如白昼。秦大海在书架的边缘处看到一大片已经变黑的血渍。
“帮我拿一下,”沈墨把手里的电筒都放到秦大海手里,而自己开始把指定地方的书从书架上轻轻取下来,然后指着空出来的书架说道:“看,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秦大海凑过去,果然在沈墨手指的地方,看到几道干涸的血迹,而且是几个长方形的血框印记。
“从这些印记来看,这里的书应该沾染上不少血渍,才会形成这样的血框,”秦大海点点头,继续看着沈墨从地上拿起一本书,“可是这些书……一点血都没有!”
秦大海把手电筒移向沈墨手里的书,果然,那里,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