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高级于动物，其中一个原因是，人会审时度势。
所以，明知道是个会吞人的泥潭，傻子才会陪着你一起死。
沈墨很理解秦大海的举动，没有去怪他。但也因此激起了他性子里的狠劲，“命运永远都是公平的，死局未必不是机会！”
沈墨低声说了句“豪言壮语”，便抬起头，信誓旦旦地看着周围。很可惜，他的座位被队长刻意安排在办公区的一角，边上还放着一台富士打印机，如果他不站起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沈墨悻悻地低下头，攥起拳头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算是为自己鼓劲。随后，又为自己的举动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翻开笔记本，正式进入调查模式。
周明闭着眼，窝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右手指间的烟早已熄灭，一段冗长的烟灰倔强地立在烟头，屹立不倒，他却浑然不觉。
他已经是奔四的人了，今年的业绩对他来说尤为重要。年初，局长就明确地告诉他，不出意外，下一任的局长就是他。可没等他高兴几天，就一连出了三起悬而未决的命案，让他的晋升之路岌岌可危。
回想昨天局长和他谈的话，滨海分局的愣子高，竟然也在上下活动，很可能会被加到候补名单中。这让周明憋了一肚子的无名火。无奈，他只能同意局长找一个替罪羊的方案，却没想到，局长的人选竟然是沈墨……
“叮铃铃……”
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来，周明的手一抖，烟灰在整洁的裤子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他睁开眼，懊恼地扔掉烟头，胡乱擦了一下裤子上的灰，却没有急着拿起话筒，而是死死盯着它。这几天，局长恨不得每分钟都打电话喊他过去骂一顿。说实话，他的心里，怕了。
“叮铃铃……”
电话还是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周明叹了口气，拿起电话，还没准备好低声下气的态度，听筒里就传来一个腻到肉麻的女人声音，“周队，我是证物科的小郑啊……”
“有什么事要这么急着打电话，着火了，还是失窃了？不知道我很忙吗！”
想到自己差点低三下四地跟她说话，周明一股无名火直冲上脑门，对着话筒开始发飙。即使，他和那个姓郑的女人，平日里的关系还不错。
“哟，周队这是吃枪药了，还是出门碰到头了，我没招到你吧，这发的哪门子火呀！”
女人特有的高八度嗓门几乎把周明的耳膜震碎。他知道这个女人性子泼辣，不想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不得不主动降低声调，冷声说道：“找我什么事，现在是办公时间，没事不要随意打电话……”
“谁稀罕和你聊天似的。你们队那个沈墨，现在在我这里，说是要调出三个案子的证物。按程序，需要你的批准！”
“沈墨…… 我批准了，以后他要啥，都给他！”
听到是沈墨的事，周明微微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批准了他所有的请求。
挂掉电话，周明起身走到门口，透过格子窗看向走廊的拐角，那里是证物科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个手里捧着一大摞文件的人出现在拐角。文件很多，那个人每走一步都会让顶上的文件摇摇欲坠。周明摇摇头，证物科连个推车都没给沈墨，这是那个女人在报复自己呢。
好不容易熬到沈墨挪到门口，周明打开门，沉声说道：“沈墨，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哦？周队，嗯嗯嗯，这就来，哎呀……”
沈墨艰难地从文件后面探出头，见是周明，连忙应道。却被身后路过的一个搬水工碰了一下，一摞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搬水工连连道歉，蹲下来帮他一起收拾，沈墨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安慰搬水工。而周围的其他人，却在看到是沈墨后，继续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上来帮忙。
周明看着独自忙碌的沈墨，轻轻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到屋里。门给沈墨留着，没关。
几分钟后，沈墨喘着粗气跑进屋，周明淡淡地看着他，指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沈墨坐下后，说道：“周队，你找我？”
“最近有没有回去看过老师？”
沈墨楞了一下，他以为周明要和自己讨论案情，却没想到，话题一上来就定在老师身上。他看着正在点烟的周明，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但嘴上还是很老实地回答：
“上周去过一趟，老师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师母的老毛病又犯了，老师有些担心……”
“嗯，抽时间，我也回去看看。我认识一个同学，在国外是脑外科的专家，我和他联系一下，给师母看看……”
周明皱着眉头，狠劲地吸了口烟，就把还剩大半的烟头在烟缸里使劲碾了几下。透过吐出的烟雾，他发现无法把沈墨的表情看得那么真切。
没有话题，沈墨始终一言不发。周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这次的案子，我想你可能会得到一些其他的消息。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我也有我的苦衷。资源方面，你有需要尽管提，局长那边我会尽量给你拖时间，但……”
周明欲言又止，烟雾已散，眼前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平静得波澜不惊。他心里略有些失望，他以为沈墨会生气，会抱怨，却没想到他沉稳得像是一个失去锐气的老人，那么自己费心准备的话，也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周队，这案子，我既然接了，什么后果我都接受，你不用为难。师母那边，你有能力就多帮帮吧。老师也很难的。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有太多东西要看。”
周明疲惫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算是答应了。
沈墨站起身看看周明，忽然一个立正，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印象中，这个小师弟还是第一次向自己敬礼，周明莫名感到一阵心烦，他闭上眼睛，快速挥了挥手，便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从周明办公室出来，沈墨心事重重地挪回座位。虽然话说了一半，但他已经读明白周明的意思。无论如何，这个锅，自己是背定了，周明这个师兄无能为力。言外之意，还让他去跟老师打个招呼，找条退路。可他沈墨，怎么可能会去为难那位已经被家庭折磨得焦头烂额的老人？还是靠自己吧！
沈墨晃晃脑袋，努力把这些杂念从脑中排挤出去，让精力重新集中到案情中。
这三起案子，虽说被定为悬案，却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大家都在按照常规思路办案，难免会错过一些蛛丝马迹。而沈墨就是在汪中举案中发现了一丝端倪，这也是他在周明面前保持冷静的信心所在。而现在就是把这个珍贵的火星变成燎原之火的时候。
汪中举案就是沈墨亲自参与现场调查的那起保安被杀案。
虽然汪中举的出租屋简单得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沈墨还是细心地发现，尸体旁边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乎可以填满小半个房间的书。而且，很大一部分是高考复习资料。他粗略算了一下，这些复习资料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难怪死者会选择租住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房租便宜！
没有人对这些书在意，相比之下，找到凶器或其他凶手留下的痕迹，才是重中之重。因此，沈墨的发现在当时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他也只是对书架及其周围的环境拍了一些照片，循例做了一个简单的现场调查记录而已。
可就是这些无意中拍到的照片，让沈墨隐隐感觉抓到了凶手的痕迹。照片中有些和整体环境不和谐的地方，他本来有思路，却突然被周明叫到办公室，回过头来再看，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觉，这让他很是懊恼。
几次尝试失败后，沈墨愤懑地把照片甩到桌子上，照片很轻，在桌面上滑移了一下，又飘到地上，他弯下腰想去捡起来，却看到一双脚站在自己面前。
“臭小子，被老周头叫到办公室去了？”
秦大海蹲下来，先沈墨一步捡起照片，用手指弹了弹，然后一屁股坐在他的桌子上，神秘兮兮地问道。
沈墨懒得理他，也不急于要回照片，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垫在脑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
秦大海讨个没趣，便把视线转移到手上的照片，他本以为就是案子中的证物照片，这几个案子他都有参与过，所以最初并没有多在意照片的内容。谁知，在看过几眼后，他反而皱起眉头嘀咕道：“这照片有点奇怪，怎么之前没在证物里见过？”
“你也发现不对劲了？”沈墨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地摇晃着秦大海，“快说，快告诉我！”
“别别别，脖子要断了……”
秦大海被吓了一跳，费力地从沈墨手里挣脱出来。周围的人也被惊到，却在看到是沈墨后，转头继续着自己的活计，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沈墨挠挠头，把头凑到秦大海跟前，指着照片说道：
“这照片是我自己拍的，他们认为没价值，就没收到证物里。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古怪，却说不准是哪里……”
秦大海一脸嫌弃地推开沈墨，把照片放到桌子上，手指不停地戳着它，说道：“说你是高材生，还不如说你是个走狗屎运的小子。不过，那帮棒槌竟然没把它作为证物，也是瞎了眼……”
沈墨眼睛一亮，顾不上秦大海那漫天的吐沫星子，连忙喊道： “在哪里？”
“这不吗？到处都是血，连天花板都被喷到了，离床铺这么近的书，竟然没有一点血，这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