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叫盅盅的,因为记忆中大家都这样叫他。他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烧坏了脑子,变得痴痴傻傻。
盅盅很平凡,在淳朴的小山村出生、长大,不出意外的话也会在这儿老去、入土;他好像又不寻常,他的心智定格在八岁,永远都有着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
盅盅是从来都不固定在哪儿睡觉的,草树里、废料场、墙角的柴堆,甚至一条硬板凳都可以成为他的床。
盅盅智商低,干不了脑力活,但凭着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帮着邻里抬抬扛扛的倒也算是解决了自己的吃饭问题。
盅盅只有一个哥哥,爹娘是早就不在的,从小跟着哥哥一起过活。哥哥滑头,早年凭着自己的狡猾在山村里带着盅盅混得还算风生水起。但娶完媳妇生了孩子之后肩上的担子越压越重,对从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盅盅也苛刻了起来,总想着从他身上榨点儿东西出来,便差他去各个办酒的人家干活。盅盅力气好,人又踏实肯干,各家各户办酒席都乐意他去帮忙打杂。乡村人淳朴,往往在酒席之后会给盅盅封个大红包加上办酒剩下的瓜子糖果、烟酒毛巾一起给他。盅盅对这些东西无感的,往往是留下烟酒就把剩下的东西一起给哥哥了,哥哥从来 照单全收。
幼时和奶奶一起住在乡间,那是他在我记忆里最鲜活的一段日子。
那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暑假,陪伴我和奶奶的就只有一台破旧的电视机和爸爸给我们买的很多很多西瓜。夏天太阳毒辣,办酒的人家少,盅盅常常无处可去,便跑到村里各户“打尖”,我们家,也不例外。盅盅向来是勤快的,吃完中饭后就帮着奶奶分篾条、抬东西,跑前跑后。奶奶心里对他喜欢得紧,便拿起一个大西瓜爽快的剖了一半给他。盅盅乐得嘿嘿直笑,往我们家跑的次数越发多了。每次来,都眼巴巴的望着墙角的西瓜。奶奶看着他的样子总是不忍心,每每分了给他吃。西瓜虽多但也经不起吃,很快见了底,盅盅却照来不误,并且每次都帮着奶奶忙里忙外。
有一天,村里遭了贼,好几家人辛苦养的土鸡都被偷得一只不剩。盅盅知道了,便夜夜跑到家里来,晚上就睡在墙角的柴堆里。奶奶心疼,叫他回去,他也不听,悄咪咪的从那件脏兮兮的中山装胸前的内衬里掏出一把西瓜刀来,一本正经的对奶奶说:“姑奶奶别怕,我有刀。”那段时间,偷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直到最后也没人抓到贼。村里丢了很多鸡,但唯独我们家的只只都在。
后来的我外出求学,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与他交谈。再次和他说话,是在奶奶的葬礼上。大概是那个漫长得不像话的夏天给我俩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所以他才像信任奶奶一样信任我吧。
他问我:“明年夏天你还回来吗?”
我说:“或许会。”
他雀跃道:“那你回来一定告诉我,我给你拿西瓜吃!”
我呆呆的盯着奶奶的棺椁,答道:“好,一定告诉你。”
办完丧事,我又回到了烟灰遍布的街,和爸妈还有弟弟一起,每天重复单调无味的生活。夏天总是来得漫不经心,看着街上次第出现的西瓜,我又想起了在小山村里等着我回去吃西瓜的那个个头魁梧的小孩子。
如今时节这么好,想必盅盅又到哪户办酒的人家帮忙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