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沈复的《浮生六记》,仿佛只是为了芸娘一人。芸娘,姓陈,名芸,字淑珍。这个美丽聪慧的女子,不仅仅俞平伯等浮迷们喜欢,林语堂也是喜欢的,他说,娶妻当娶陈芸娘。身为女子,不能娶妻,可是倘能得芸娘一闺蜜,也是三生有幸了。能在书里,读到这个人物,也是福缘不浅了。自从认识陈芸娘,我的几乎所有小说类的作品里那些美丽的女子都取名叫芸。
芸娘家贫,然自小心灵手巧十来岁就能描龙画凤,以一手好绣活来补贴家用。不曾接受教育,却勤奋好学,幼读《琵琶行》挨字而认,慢慢识字,读书,自学作诗,能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比学诗的香菱,又聪慧了些。香菱还有个好老师林黛玉指点其写诗以意为主,芸娘没有,她全是凭自己的悟性。
读《红楼梦》的时候,或喜或悲,为大观园中的那些女孩子。写《闲读红楼》一书的时候,我写过黛玉,写过湘云,写过宝钗,写过香菱,写过晴雯,读了《浮生六记》,才知道芸娘的身上聚集了大观园所有女儿的优点:黛玉的才情、宝钗的博学、湘云的豁达、香菱的好学、晴雯的要强。如此女子,焉能让人不喜欢?
芸娘不爱金钱,不希罕珍珠首饰,对书画却异常珍爱。有一段文字,笔墨简洁地写了芸娘对于古书字画的热爱,让人想到写《金石录后序》的李清照。其文如下: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断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残处,倩予全好而卷之,名曰“弃馀集赏”。于女红中馈之瑕,终日琐琐,不惮烦惓。芸于破笥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
这一点,那个走遍千山万水的三毛也是,只是芸娘没有三毛那么幸运,能够走出去。她偶尔做短途之游,竟要大费周折,甚至有时候还要女扮男装,穿了男装的的芸娘也是潇洒俊俏的。
芸娘之深情,非纸笔所能形容。她一直用心为沈复物色小妾,是真心所为。封建社会条件好的人家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但是爱情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连簪缨望族的琏二爷偷娶了个尤二姐,都要打翻了王熙凤的醋坛子,活活折磨死尤二姐。然而,芸娘不仅为夫物色,还要事事亲为,又请客又送礼物。这就令人不解,及至那那女孩被有钱有势的人家夺去,沈复倒也没什么,芸娘却为此吐血,大病一场。这芸娘,身为女子,倒比某些须眉还要豁达。有人说,这里不难理解,每个人的心里都藏有一座断背山,芸娘也是。是也不是,都不影响读者对她的深爱。
对生活的热爱,不仅仅表现在芸娘的论文评诗、评花品月、栽培花木、烹饪菜肴上,更深地表现在她对平淡生活的经营上。她恬淡自然,离着功利很远。她喜欢田园生活,在乡下避暑的时候,曾深情地对沈复说:“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以修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对于这样的生活,对沈复那样的不善经济的文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她该明白的,可是她就是至死不怨。公婆的的误解,家人的百般刁难,她一句也不为自己的辩解。温婉贤淑,忍辱负重,竟然一病而逝。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芸娘的毁灭,就不仅仅是给人看,而是把毁灭的过程一点点地展览。好比割了一刀,把伤口翻过来看里面。芸娘病后,不仅无钱可医,竟至于无米可食了,沈复,沈复,你负芸娘之何深!真真可恨也!以芸娘之深情,又何忍抛却一双小儿女,就此撒手!
百无一用是书生,观芸娘一生可有此一叹,沈复在那个年代还算不错的了,能够深情相守,更有一些须眉浊物不及此。芸娘走了,感之叹之,悲之伤之。这个温婉多情又多才多艺的女子,也是人间惆怅客,当真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