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多了,真能成为自己的路吗?
每天都是走在相同的路上。横的,直的,交错的,绕成一周的,还有近似巷子的……凡是能走到的,我都走了个遍,连路的末梢也不会放过。可我一直不清楚路的方向,不想去问援友,手机自带的指南针也懒得去看,也宁愿不去观察太阳的方向。我觉得这样挺好,搞不清心中反倒敞亮,这样可以走得更加从容,无须忧伤地眺望大雁南飞的方向……
路全是在院子里。隔离了院外的尘世,这里仿佛成了静谧的世界,是严子陵垂钓的富春江畔吧,不,也可能是千岁翁打坐的桃花岛吧。人在世外,久听晨钟暮鼓,心也会随之收拢回来,“一心无挂,四大皆空”,然后穷极宇宙本源,洄溯人生。然而,这里只是院子,每天与尘音交杂,哪还有古人的清澈心境呢!
早上,援友看我在院子里凝视大树,笑语问我是不是在寻找作诗灵感,我赶忙朗笑走开:“哪有!哪有!”我想到了苏子给孟山人的评语,“子瞻谓浩然之诗,韵高而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无材料尔”。可能这也成了我不爱读孟浩然的原因。我倒觉得,材料就在那摆着,心境不幽,难出佳句,而因材定诗者,就是以形塑质,内由外生,这与景自情起,以及和《人间词话》的精辟论道“一切景语皆情语”相差万千。说实话,明知援友是寻句问好,我还是赧赧然尔。
我每天都是在这样的路上走,而且经常走走停停,有时貌似伫思凝视,其实早已心猿意马,实在是唐突了援友,以及唐突了读过我的诗歌我的文章的知己好友。
这里是沙漠地带。来时一路上的那种戈壁滩的苍茫,仿佛让自己的心里都塞满了风沙。可我到达的县城,尤其我住着的这个院子,却是满目的葱郁,甚至罅隙里都是花儿的芬芳。院子里,路的两旁长满了树,有桃树,有枣树,有环抱粗的法国梧桐,有锅盖头一样的旱柳,还有我儿时爬上去掏过鸟蛋的那样的泡桐树……还有呢!两棵跟小时候家里老屋对面一样的洋槐树,每一次经过这两棵树前,我都会想到那些儿时的春天里母亲用洋槐花给我们做出的香喷喷的蒸菜……
可我实在叫不出花的名字,每天在路上走,每处都能看到它们,每次也只是眼前一亮的颜色,红的,黄的,粉的……直立于苗圃中的,团抱成一席毯的,趴在草里的,挽着枝干的,还有结成骨朵儿拉扯着从树叶里探着头的,噢!这不就是我小时候用来涂彩的吗?我和我的弟弟,还有我的姐姐,我们的脸上都是你的颜色呀,你分明就在我的跟前,我怎么就是叫不出你的名字了呢?……
一年之后,我要离开这个院子。这些我要用整整一年走下去的路,在我离开的时候,真得能成为我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