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七·八一】
丙辰入都,一时耆士中,得见前辈甚少。惟翁霁堂照曾见西河、竹垞,谢皆人芳莲曾见阮亭。谢风调和雅,如春风中人。阮亭有《香祖笔记》,故自号香祖。其诗淡洁,而蹊径殊小。尚茶洋比部称为盆景诗。《溪村早起》云:“早起杏花白,饭牛人出门。野田多傍水,深柳自为村。比屋尽耕稼,服畴皆弟昆。炊烟犹未散,林鸟乱朝暾。”其弟子王继祖敬亭能传其派。《晓起》云:“晓起临幽槛,无人一径清。淡烟萦竹翠,微露点花明。梁燕梳新羽,林鸦杂乳声。偶然忘盥栉,得句且怡情。”敬亭与余同校甲子科乡试,闱中自诵其《过古墓》云:“古墓郁嵯峨,荒鸱立华表。当时会葬时,车马何扰扰!”余不觉其佳。王笑云:“君且闭目一想。”
敬亭牧泰州,为太守杨重英所劾,落职后,《游朝阳洞》云:“洞古层崖上,藤萝挂石扉。白云时出没,一半湿僧衣。”《雨过》云:“阴云初过雨,一半夕阳开。闲立豆棚下,蜻蜓去复来。”
丙辰,指乾隆元年,1736年。是年,袁枚入京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
耆士,音qí shì,指在社会上有名望的文人雅士。耆,年老,六十岁以上的人:耆老。耆绅。耆宿(sù)。
翁霁堂,即翁照(1677—1755),初名玉行,字朗夫,一字霁堂,号子静,江苏江阴人。国子生。乾隆元年(1736)举“博学鸿词,”以疾未与试。十四年(1750),再以经学荐,不遇。性醇谨,不作妄语,事上接下,必以诚以礼,公卿咸敬礼之。大学士嵇曾筠、高斌并称为老友。且曾筠非照相唱和不吟诗,人呼为诗媒。尤工章奏,往来江、淮、燕、豫间,大吏争延幕下。笃友谊,尝寓朱姓家,后其人逋赋(逋,拖欠。赋,税赋。)被絷,照尽出修脯(修脯,学生缴纳的学费)以偿之。晚约沈德潜结庐吴之采葑溪,未遂而卒。沈德潜《清诗别裁》评翁照说:“集中五言断句俱近唐人。”著有《赐书堂诗文集》,《清史列传》行于世。
毛西河,即毛奇龄(1623—1713),原名甡,又名初晴,字大可,又字于一、齐于,号秋晴,又号初晴、晚晴、春庄、僧开等。浙江萧山人。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学宏词,授翰林检讨,参修明史。学问渊博,著述汇编为《毛西河先生全集》,凡四百余卷。
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又号醧舫,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别号金风亭长,浙江秀水(今浙江嘉兴市)人。清朝词人、学者、藏书家,明代大学士朱国祚曾孙。朱彝尊与王士禛同时驰名诗坛,当时有“南朱北王”之称,赵执信也尊奉他们为两大家(见《谈龙录》)。
谢芳连(生卒年不详),字皆人,别号香祖山人,宜兴人。有《画溪西堂稿》。谢芳连,本书作“谢方莲”,或是刊刻错误。袁枚有《仿元遗山论诗三十八首其二十·张渔村、符幼鲁、谢皆人(辛丑)》诗:“序:遗山论诗古多今少,余古少今多,兼怀人故也。其所未見,与虽见而胸中无所轩轾者,俱付阙如。渔村幼鲁谢皆人,淡远清微自一门。何必参天说松柏,幽兰不碍小瓷盆。”
阮亭,即王士祯(1634-1711),原名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世称王渔洋。山东新城(今山东桓台县)人。清初诗人、文学家、诗词理论家。
《香祖笔记》,十二卷,清·王士祯著。是清初诗文泰斗王士禛先生继《居易录》、《池北偶谈》、《皇华纪闻》诸书之后的又一部重要笔记著作。撰述时间起自康熙四十一年(1702),止于康熙四十三年(1704),时间跨度为三年。康熙四十四年(1705)初刻本中宋荦序谓“近又辑癸未迄甲申两年笔记,嘱校订为序”云云,约略言之也。本书所记内容十分广泛,“或辨驳议论得失,或阐发名物源流,或直言时事,或旁及怪异”(宋荦语),充分展示了渔洋先生虽年届古稀,却依然保持着广采博闻、严谨不苟的治学态度,掩卷之余,足令后世学者肃然起敬。
香祖,袁枚称“阮亭(王士祯)有《香祖笔记》,故自号香祖。”此乃袁枚牵强附会、张冠李戴了。王士祯此书的名字出自其祖父王象晋的作品《群芳谱》,王士祯自序云:“偶有见闻,笔之简策。适所居邸西轩有兰数本,花时香甚幽淡,昔人谓兰曰香祖,因以名之。”所谓“昔人”之语,就是王象晋《群芳谱》中所记“江南以兰为香祖”。而本条诗话所记“谢方连,字皆人,别号香祖山人。”此错误应是袁枚误记所致。
蹊径,音xī jìng,释义:1、指小路。《吕氏春秋·孟冬》:“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蹊径。”汉·王粲《从军》诗之五:“城郭生榛棘,蹊径无所由。”2、门径;路子。《荀子·劝学》:“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独有此律,不谬蹊径。”明·唐顺之《卓小仙草书歌》:“虽然奔放不可覊,笔墨蹊径未尽遣。”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五:“又人学书……情景妙合,风格自上,不为古役,不堕蹊迳者,最也。”
尚茶洋,即尚廷枫(1712—?),字岳师,一字茶洋,江西新建人,原陕西兴安籍。以父荫授户部主事。乾隆元年(1736)举博学鸿词,罢归。李绂极赏之,尝言于副都御史孙国玺,以“旷世逸才”列荐。性诡诞不羁,忽结驷连骑,忽布衣蓝缕。有轶才,下笔时云飞涛卷,莫测涯涘(sì)。在京日,与万光泰、袁枚有“三异人”之目。诗骨清旷,闲有奇气,工送别言情诸作,蒋士铨尝以“独标正宗”许之。所著有《贺莲集》,《清史列传》行于世。
比部,原为古代官署名,明清时对刑部及其司官的习称。三国·魏始设,为尚书的一个办事机关。后几代因之。隋、唐、宋属刑部。元以后废。其职原掌稽核簿籍。后变为刑部所属四司之一。
饭牛,音fàn niú,释义:1、喂牛,饲养牛。《庄子·让王》:“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楚辞·九章》:“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2、寓不慕爵禄,过劳动自适的生活之意。3、比喻贤才屈身于卑贱之事。清·方文《除夕咏怀》之四:挽鹿实无偕隐妇,饭牛空有辟兵符。
服畴,音fú chóu,释义:畴:田地。服畴,犹“服田”,即种田,从事耕作,干农活。《书·盘庚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清·王士禛《溪村早起》诗:“比屋尽耕稼,服畴皆弟昆。”
朝暾,音zhāo tūn,意思为初升的太阳。《隋书·音乐志下》:“扶木上朝暾,嵫山沉暮景。”唐·孟郊《抒情因上郎中二十二叔监察十五叔兼呈李益端公柳缜评事》诗:“明明三飞鸾,照物如朝暾。”
王继祖(生卒年不详),字敬亭。汉军正红旗人,举人。乾隆十五年(1750)至二十一年(1756)任江苏通州直隶州知州,乾隆二十七年(1762)任泰州直隶知州。二十八年(1763)罢。
盥栉,音guàn zhì,是指梳洗整容。《南史·谢裕传》:“衣不解带不盥栉者累旬。”唐·白居易《偶作》诗之二:“日出起盥栉,振衣入道场。”
甲子,指乾隆九年,1744年。是年,袁枚受聘任江宁乡试帘官。所谓帘官,是明清科举考试中对乡、会试考场官员之统称。分为内帘官、外帘官。因考场中有至公堂,其后有门,以帘隔之,故名。在内办事者,称入帘,如主考、房官、内提调、内监试、内收掌等,为内帘官,主要职责为阅卷,不得干预考场事。在外办事者,如监临、外提调、外监试、外收掌、受卷、弥封、誊录、对读等官,为外帘官,负责管理考场各项事务,不得干预阅卷事。内、外帘官不相往来,有事则在内帘门处问答授受。本条诗话中,有“闱中自诵其《过古墓》”的记载,由此可以推知,袁枚、王继祖都是内帘官。
鸱,音chī,一般指猫头鹰一类的鸟。又名鴞角鸱、怪鸱、鸱鸺。荒鸱,指在荒郊野地的猫头鹰。在诗中多用于营造坟地的阴森气氛,或借以描写凄凉心情。现代·吕碧城为悼念秋瑾创作的《蝶恋花》词:“日暮荒鸱啼古树,断桥人静昏昏雨。”
华表,音huá biǎo,是一种中国古代传统建筑形式,属于古代宫殿、陵墓等大型建筑物前面做装饰用的巨大石柱。其功用:1、古代用于表示王者纳谏或指路的木柱。晋· 崔豹《占今注·问答解义》:“程雅问曰:‘尧设诽谤之木,何也?”答曰:‘今之华表木也。以横木交柱头,状若花也。形似桔槔, 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谓之表木,以表王者纳涑也。亦以表识衢路也。秦乃除之,汉始复修焉。今西京谓之交午木。”2、古代立于宫殿或陵墓前的石柱。柱身往往刻有花纹,北魏·杨衍之《洛阳伽蓝记·龙华寺》:“宣阳门外叫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南北两序有华表,举高二十丈,华表上作风凰似欲冲天势。”3、房屋外部装饰物:《文选》三国·魏·何平叔(晏)《景福殿》:“故其华表则镐搞铄铄,赫奕章灼。”注:“华表,谓华饰屋外之表也。”华表的制作材料:远古的华表皆为木制,东汉时期开始使用石柱作华表,华表的作用已经消失了,成为竖立在宫殿、桥梁、陵墓等前的大柱。华表通常由汉白玉雕成,华表的底座通常呈方形,是莲花座或须弥座,上面雕刻有龙的图案,蟠龙柱上雕刻一只蟠龙盘于柱上,并饰有流云纹;上端横插一云板,称为诽谤木;石柱顶上有一承露盘,呈圆形,因此对应天圆地方,上面的蹲兽为传说中的神兽朝天吼,或称为望天犼。
杨重英(?—1788),汉军正白旗人。云贵总督杨应琚之子。乾隆十二年(1747)任笔帖式,十三年(1748)任两淮通州运判。乾隆十九年(1754年),引见,补授两淮监掣同知。后升扬州知府。三十一年(1766),升江苏按察使。乾隆三十年(1765),缅甸入侵云南普洱,云贵总督刘藻率清军反击,兵败自杀。三十一年(1766)乾隆派杨应琚由陕甘转任云贵总督,督师攻缅,连连指挥失误。乾隆令杨重英赴云南军中辅助其父,授云南按察使职衔监军。此前,其兄宝庆府知府杨重谷已在军中。然杨应琚兵败却虚报战功逃避罪责,事发后被责令回京,于三十二年(1767)闰七月被勒令自尽,杨重谷亦在十一月被正法。杨重英被削去监军名号,以道府衔从军。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正月十九日,杨重英被俘。五月,传言杨已降敌。乾隆闻讯震怒,以为杨重英因父兄被杀而叛变投敌。六月,杨重英妻被治罪,家产抄没,儿子杨长龄被刑部监禁。而杨重英并未降敌,在缅独居佛寺二十年,不改中国衣冠服饰,于乾隆五十三年(1788)七月二日,由缅方送至内地耿马。七月八日,云贵总督富纲奏报:“缅方将杨重英全行送出,业已接收。”七月十一日,杨重英病逝。
朝阳洞,又名日照岩、观音洞。位于江苏镇江的金山东北山腰间,洞上是一片悬崖,上有“日照岩”三个字。当金山还在江心的时候,每当旭日东升,从朝阳洞向南一带石壁上,金碧辉煌,水天皆赤,可称奇景。所以朝阳原是观日出的最佳之处。留在岩上的“朝阳洞”三个石刻大字,是明代滕谧所书。按:全国名“朝阳洞”景点颇多。根据王继祖的官宦仕途、古代交通状况及诗中“白云时出没,一半湿僧衣”的内容,推测诗中所题为镇江金山寺附近的朝阳洞。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