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贫是任务，捐款任务刚结束，一把手莫局长要亲自带着二十多位成员入滇。从济南到宏州要经过昆明转机，一早乘坐航班，到宏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宏州机场已经有十三、四位当地干部在机场出口迎接，调研组成员加上当地的陪同干部三四十人，浩浩荡荡的乘坐考斯特直接到了当地的宏州宾馆。茂密椰林掩映下的宏州宾馆奢华气派，巨石的象雕和白色的棉麻窗幔洋溢着浓郁的民族风情。为莫局长安排的是一个豪华套间，这样的安排和阵仗明显是超标了。对这项活动，特别是一把手亲自带队，当地为表示感谢和热情，超标接待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莫局长赴滇之前已经交代，调研要严格按照上级规定的相关要求，轻车简从，不给当地增加负担。吃饭的时候，莫局长把卢处长叫过去，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怎么制定的方案，落实过酒店的标准吗。卢处长解释，来之前已经落实过了，宏州宾馆是州招待所，定价就是严格执行的接待的标准。原本当地的意见是由他们承担接待费用，按照您的交代，我们不给当地增加负担，只是个别超标的部分由当地负担。莫局长说，你们工作太不细致，提前给你们交代了，还出现这种问题。
跟着领导下基层，有时就面临两难的问题，标准低了，感觉领导没有被尊重，标准高了，又面临违 规的危险。
第二天，要到轩茂村举行捐 赠仪式和入户调研。从宏州到轩茂村还要三个小时的车程，考斯特车在盘山路上崎岖爬行，路面被雨水冲打的高低不平泥泞不堪。到达轩茂村的时候已近晌午。村委会举行完捐 赠仪式之后，在当地干部陪同下，莫局长要亲自入户调研填写调查问卷。
调研组入户调研的第一户名叫冯三妹。当地的干部给我们说，冯三妹48岁了，已经守寡13年，女儿也13岁，女儿是丈夫在车祸去世前两个月在山里捡来的。冯三妹样貌很好，丈夫去世后，很多人来给他提亲，她都回绝了，她想和女儿相依为命，度过后半生。
冯三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就是一双手布满老茧，嶙峋的手背上青筋蜿蜒，露出了沧桑的脉络。冯三妹戴着蓝色粗布的围裙，围裙很长，垂倒脚腕。围裙下的绣花鞋很醒目，鞋面上绣着鲜艳的花朵和花枝，看出劳作的女人对生活的讲究。女人很勤快，在填写调查问卷的间隙，还去整理场院里的苞谷。女人说，现在务农挣不到钱，劳碌一年，几乎没有结余，好在有夫贫项目。女人微笑里蕴藏着澄澈的温柔，仔细的回答调查问卷的每一个问题，并没有对命运对社会的一丝抱怨，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对地方领 导的感激和感谢。
冯三妹在正副资助下盖起了新房。宅院很宽阔，房子是宽敞的平方，外墙的白色墙面崭新整洁。进入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没有任何家具。显得很空荡。在房间内横拉了一根绳子，所有衣服都搭在绳子上。堂屋一侧还建了有抽水马桶的卫生间。
这两年，在夫贫活动大环境下，国家对落后贫 困地区投入了大量资金，各地各单位的帮扶活动一波接一波的走进宏洲的村村落落。晚上地方对口接待晚餐的时候，当地陪同副现长饭吃到一半就接到电话，急匆匆赶去处理雨后山体滑坡，第二天下午又从现场赶来参加我们捐 资助学仪式，还一直没有合过眼，他说在基层像这样彻夜不眠的情况已习以为常。在依米看来，同是公物员，基层工作是那么艰辛与不易，庆幸自己选择了省 级机 关单位。
当前，各种名目繁多的督促检 查等活动让基层应接不暇，迎检工作给基层的乡镇带来很大压力，副现长介绍，很多时候，迎检的花费比扶 贫投入的资金还要多。
社会就像一台大机器，没有疑问，没有思考。每个系统、每个单位、朴实民众，都在既定的轨道上机械的高速运转。
填写完调查问卷回到驻地，酒店的工作餐已经备好，当地的陪同干部也是满脸的疲倦，调研组用最快的时间用完餐，各自回到房间。莫局长有专职秘 书安排生活琐事，所以，大家晚上的时间是自己的。山里天黑得晚，七点了太阳还没落山，依米换上休闲装叫着吴晗去村子里转转。
高山上的村落与世隔绝，风景绝美。行走中，无意中发现了隐在山和坝之间，掩映在山林之下的奘房，想起来，白天的帮扶干部介绍过，这里的村民全都信奉佛 教，奘房是他们做佛事的地方，奘房全都是木质结构，简陋中透着古朴典雅。
村子里，房前屋后都是茂密的烟林，这些烟林是村民们来年的希望，站在婆娑的树影下，依米脖子上那块白色泛青的玉观音泛着美丽的光泽。吴晗看到那块观音，对依米说，男戴观音女戴佛，你为什么戴了一块观音呢。依米说，随便在小店里淘的，不知道这些讲究，喜欢就戴了。随手把观音放在了衣服里面。这块观音，依米三年来从未摘下来过。红绳子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人们都说，玉戴的久了，会带着人的魂魄。依米闭上眼睛，仿佛站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林凡从背后环抱着她，轻轻对她说，知道吗，依米，你就是那个我一直在找的人。
依米好似嗅到有丝丝缕缕的桂花清香飘过，深深的呼吸一下，喃喃自语道，好香的桂花，旁边的吴涵嘻嘻笑道，你梦游了吗，烟林里哪来的桂花香。
在山间溪谷，依米好象找到了一种回归真实的自由。也许，她原本就应该是一个属于山属于水的人。
山里没有信号，依米一整天的时间没能上网，也没有打开过QQ号。回到酒店，简单洗漱之后，依米躺在了松软的床上。
拿起手机，满屏都是游走在海内外的蒙 女 士的消息，商人总是容易深陷正值漩涡，无意中成为国 家间贸 易摩 擦的砝码，甚至让人当作特洛伊木马。简单浏览了新闻，依米用手机记录下山里的一天。
邂逅最美的冬日。一整天的忙碌，捐赠、义诊，督促检查、填写调查问卷。
黄昏的时候，才有时间仔细看看这个小村庄。这个边境线上叫宏州的美丽部落，是远离俗世喧嚣的所在。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信奉小乘佛教，村民们生活极其清简，却质朴而重情。人们穿着手工缝制的裙衫，心平气和的活在眼下。
山里的空气很清新，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饮茶，望月，劳作，嬉戏，以他们自己的节奏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在繁华社会，这种与社 会和人群隔离的生活，让她们没有比较，没有痛苦，没有思考，简单而快乐。在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岁月静好的安详和现实安稳的平静。不知道这于他们，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我们无法知道生活的本来面貌，在给予他们物质帮助的同时，也向这个封闭的村庄传播了现代社会的价值观，让他们看到了接触了外面世界的繁华。清醒中的彷徨苦闷相比睡梦中的安宁满足，哪一个会让我们更幸福？
我们和他们一样，一直寻找何为真正的幸福，以及如何找到这种幸福。
五
北方的冬天有吃腌蒜的习惯，把剥好的蒜瓣，放在密封的容器里，倒上米醋，半月不到就腌制好了。下班，去超市买了蒜头，味达美的米醋，超市里密封罐和水果罐头价格一样。所以，毫不犹豫的拿了一个是山楂罐头。回到租屋发现，打开山楂罐头成了一个难题，只好发朋友圈求助。随后得到各种办法的回复：用小刀沿着瓶盖的边缘撬开，让罐头内外大气压保持平衡；在盖子上戳个孔；用热吹风机由远到近反复加热瓶盖..........各种建议。最终，自己戳破了瓶盖，依然未能打开罐头。虚拟的世界很有温情，现实生活里缺少一个可以拧开密封罐的人。
妈妈来电话，又在催促在济南买房的事。在当下，房子是恋爱和婚姻的砝码。唯有有了房子，才能获取信任和安定。由钢筋混凝土堆砌起来的价格昂贵的格子间是衡量人的品质的标尺，自然也是谈婚论嫁的条件和尺码。
对济南，依米有着复杂的心绪。曾经是梦寐以求的地方，而一个人的济南，一直没有找到喜欢和留下的理由。
依米记得，最早认识济南是从小学课本上老舍的那篇《济南的冬天》，那时觉得济南是清秀的，后来看梁容若笔下的大明湖“潺湲一水，荇藻交萦”，又觉得济南是灵动而有风情的。林凡说，济南是与自己家乡只相隔五十公里的大城市。 解放阁的弱柳余晖很美，芙蓉街古道上的芙蓉小雨带着花香，百花洲前的曲水亭街总是熙熙攘攘，所以，来济南之前，对孕育文人墨客的老城，怀着天真的憧憬，那定是底蕴深厚，温情而儒雅的地方。
一个人在秋季拖着大号的行李箱来到济南，那时风沙正夹杂着杨絮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来，并不是心里的济南应有的样子。其实，普天之下，清明的地方也没有多少。
老城，在城市化的进程中从不会放慢脚步。浩浩荡荡的经十路绵延几十公里，堵车会一直延续到深夜。或许是受儒家文化的浸润，老城的人们更多传承了保守中庸内敛的特质，但怀旧的老城不能阻挡新时代的步伐，特别是那些占据着黄金地段的风雨飘摇的老建筑，不可避免的在摧毁和消失中，替而代之的，是那些钢筋混凝土板楼。曾经的老火车站只留存在历史的照片里，瑞福祥和一百也成了老济南人的回忆，古城的痕迹已没有多少，古城的韵味几无可寻。
妈妈一直希望依米在济南安顿下来，对于安家，心安之处才是家。心没有栖息下来，在哪里都是漂泊。不知道在此地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何时离开。所以，每次妈妈商量买房子的事情，依米一直敷衍着，搁置着。这样就错过了买房的时机，而现在想要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着实不容易。
老城是一个东西狭长的长条状的城市，机关在城市的中心，是济南市最繁华的所在，这里寸土寸金、富丽清雅。夜晚的霓虹，从傍晚开始就闪烁着奢华的光，一直到第二天黎明。让人想到腐烂之前饱满丰盈的苹果，闪烁着美丽而诱人的光泽。
租屋在济南西郊，十几年前这里还是城乡结合部，这几年随着城市扩容，才被融进市区的版图。这里喧嚣嘈杂、落魄困顿，有的是市井的味道和烟火的气息。出租车在街巷迂回穿梭，街上到处是廉价酒店的招牌，清理了摊贩叫卖的街道泛着凄凉。依米的工资除去日常开销，也只够租一套一居室，妈妈对依米说，家里帮她付房租，希望依米能住的好一点，依米觉得，既然工作了就应该自立。除此之外，冥冥之中，总感觉清俭的林凡会在城市局促、狭小的角落出现，给她再次惊喜的邂逅。所以，依米心里更愿意选择这个偏远，但交通还算便利的租屋。
租屋是一居室的旧房，大部分时间阴暗而寂静，只有正午的时候，会有阳光穿过楼的间隙，零星洒落在桌子上。墙面因为潮湿变得有些斑驳。 每一天，依米往来穿梭在富丽和颓废之间，当躺在席梦思床垫上的时候，知道自己又度过了一天。老建筑的隔音很差，在夜半时分，常在走廊过道里高跟鞋走过的声响中醒来。每到这时候，依米会起身检查一下门锁，再反锁上几道，以增加心里的安全感。蛰居在城市的角落，依米经常觉得自己就象寄生在阴暗潮湿的裂缝里的离群的潮虫，离群寡居，孤独而清冷。
屋子一角的冬石南是刚搬到租屋的时候种上的，这种北方独有的花，枝叶矮小，花朵细碎，会在风中四处飞舞，随意撒播自己的种子，如今冬石南已经开开落落了三回。
济南的房价在16年17年经历了疯涨，房价翻番。在局机关周边的区域，现在的房价已接近四万，刚来的那一年也就在两万左右。即便在偏僻的地方，也少有两万以下的房子。前两天，奕生告诉依米，自己在东边以一万九的单价买的房子，现在已经接近三万，增值将近一百万，问依米什么时候有时间，邀请她去看看。
自以为工作以后，就能自食其力了 。以自己现在的每个月四千多的收入，除去房租和基本的生活开销，也所剩无几，现在高层的公摊都将近百分之三十，这样算下来，买一套两居室就要将近二百万的房款。所以靠自己买房，几乎没有可能。
这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人们很难满足内心的欲望、野心、冲动和妄想。
象牙塔里的明月光停留于2016年的秋天，鲜衣怒马的的青春也止步于那个秋天。现在的我们，是各种事物的奴隶，比如房子，比如财富、比如地位。
想起三年前，妈妈对她说，“你根本不知道社会的炎凉和生活的艰辛”。生活的境遇不同，林凡比依米更早的体验了生活的碾压。所以这些年，似乎理解了林凡的妥协和逃离，明白了在现实的社会，两个人彼此相爱并不是最重要的，婚姻要承载社会关系，夹杂着物质和利益，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婚姻。
冬夜悠长，租屋里没有集中供暖，空调嗡嗡不停的声音，静谧中愈觉得声响嘈杂。
六
依米坐在租屋的电脑前，窗外， 墨黑苍穹下，是一轮混沌的圆月。一直以来，日记、书和音乐是依米在寂寞里解救自己的方式。
整晚，用歌曲填充空洞的房间。谭维维的往日时光，收藏的是海拉尔的冬天，也是对浮世的怅茫。奶茶用后来诉说爱的孤独寂寞，没有结果。丢火车的《生日快乐》 “总有些错过无法避免，生命里总有遗憾”，把生日歌吟唱得低沉而忧郁，那注定是个遥遥相隔的生日祝愿。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圆的时候，容易生出思念。今年的生日不知道你在哪度过，与谁共度。
静夜，月光下，往事象汹涌的潮水一样涌来。想起初见时那一抹微笑和目光，想起了校园里梦想的升起和破碎，想起那场温柔和决绝的逃离，想着前一天还沉迷在幸福里，后一天就是声嘶力竭也唤不回来的离别。
最后一次给林凡庆生是他离开前一天，那是一家门面不大的火锅店，生意特别红火，隔壁桌上吆五喝六的酒令声此起彼伏。他们俩个，还有黎夏和洛川，四个人一起吃的四川火锅，既是庆生，也是为第二天动身回齐河老家的林凡送行。依米和黎夏商量着，将来无论谁先结婚，另一个都要为先结婚的当伴娘。这时林凡突然被呛的咳嗽起来，簌簌的流眼泪，然后说，享受不了火锅的麻辣，要出去透透气。依米后来知道，那一刻，林凡一面筹划着逃离，一面与她饕餮。自己陶醉在美食和嘈杂里，全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风雨。
窗外，夜色已晚，依米照例把每天的日记发到那个叫麦田的QQ号上，这个QQ号，是林凡留下仅存的联系方式。每次打开QQ，期待着那个沉寂了多年的灰色QQ号会在某一天忽然变成彩色，蹦出一声“嗨”，或者“好久不见”。
电脑页面的一侧，依米的日记一篇接着一篇，失魂落魄，凄迷固执。另一侧，林凡三年里从没有一个回复。
依米呆呆的坐在电脑前，翻看着只有一个人的聊天记录。
微雨，人是有宿命的吧，命运会对一切作出安排。今天，要离开成都了，在你离开三个月后，曾经非常喜欢这个地方。而现在想逃离这个地方，昨天又去了一次我们过去常去的柳林路，站在路的街角，好像你就在身后。
你我曾一起走过，一定是有着前世的缘分。因为佛说 ，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今生的相欠，又或许成为下一世相遇的因缘。前世今生和来世都不是孤独地存在着的。一切相遇皆有因缘。
传说遥远的拉姆拉错湖，诡异神秘。当地的藏人通过观湖，寻找高僧的转世灵童。凡人只要念力集中纯正，能从湖水倒影看到自己的未来。很想去那里，寻找往世轮回的信息，寻找那颗属于自己的、藏着前世记忆的“阿赖耶识”的种子，让它告诉我，我们的前世今生，是否还会遇见。
夜很静，可以听到鼠标滚轮的划擦声，裸露在空气里的双脚穿心的冰凉，依米反转到下一页日记。
晴，因为参加会议，要在成都逗留三天。离开两年后第一次回到成都。在成都，到处是你的影子。趁会议间隙，下午我去了我们的母校。校园里的树林这个季节只剩枯黄的树枝和满地落叶，闭上眼睛，仿佛站在阳光下的浓密树荫里，桂花树散发出刺鼻的香气，可是我已不是那个总穿T恤衫的小女孩。青春如惊鸿一般短暂，曾一起走过了最鲜艳的年华，往日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今天的我们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们。以后的我们会各自默默无闻的老去。
校门口正对着的那家川菜馆已经没有了，现在是一间咖啡店，店里播放着赵雷的《成都》，卡布奇诺的味道苦涩又醇厚。坐在藤椅上度过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咖啡馆里的热气朦胧了窗户的玻璃，成都于我，已变得虚无缥缈。窗外，一对情侣牵手从学校走出来，脸上洋溢着盈盈爱意，欢愉谈笑，一如当时的我们。一直以为时间会让离别变得习惯，但多年之后，那时的欢声和笑语还是会清晰的回响在耳畔。
电脑里，依米一个人的独白，一页接着一页。彼时，依米随时随地都会收到麦田的信息，不管是在课堂、在宿舍，亦或在小别的假期，依米也习惯了随时随地去翻看QQ，一个问候、一个QQ表情，都让依米觉得温馨和踏实。如今，麦田的头像，原本泛着金色的麦浪，如今早已经成为灰白色，越来越迷离和遥远，象一个有着超强吸附力的黑洞，依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七
对全省化工类民英经 济发展的考察调研，从邀请专家、调研座谈、走访企业，已经进行了两个月。
正翻看调研材料，收发室送来一份特快专递，打开后，竟然是黎夏的结婚请柬，大红色的请柬上，嵌着新郎和新娘婚纱照，可是新郎不是洛川。三个月前，黎夏还对依米说，长假准备去西安看洛川。依米想不明白，黎夏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变主意。黎夏和洛川毕业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城市，他们都是独生子女，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离开自己的城市。
中午，接到黎夏打来的电话说，婚礼定在周日，问依米能不能来广州给他做伴娘。依米淡淡的说，我周日单位要加班，赶不过去，对着话筒迟疑了一会儿，依米问道：黎夏，洛川会来参加婚礼吗？电话里的黎夏忽然就哽咽起来，说，依米，我就是累了，特别特别累。上个月，爸爸查出脑瘤，他希望我能结婚，新郎是爸爸战友的儿子，人很好，还给我买了房子。依米握着话筒沉默了半晌。然后对黎夏说，黎夏，祝你幸福。然后，挂上了电话。
守着一摞调研材料，依米呆坐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把思绪拉回来。
2018年以来，在世界经 济摩 擦、污 染治理、经 济转型、房 地产调 控等多重压力下，民英经 济发展愈加困难。按照省里的工作布局，重建民 企信心，恢复民 英经 济活力是这一阶段的工作重心。正是在这种形势下，省局承担了民 英 经 济发展的调研任务。
法规处承担的，是该课题的子课题——全省化工类民英经 济发展的现状调研和发展建议。
一路的调研，让依米很震撼。民英企 业的关闭潮、失 业潮汹涌而至，资 金 链断裂、税务负担，政 策调整都可能是压垮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卢处长安排依米出调研报告的第一稿。调研座谈会上，莫局长要求，我们调研就是要了解全省的真实情况，发现制约民英 经 济发展的关键问题，真正提出政 策层面的建议。走了很多地方，去了很多企业，召开了各个层面的座谈会，从全省的数据到企业的呼声，材料非常丰富饱满。依米按照莫局长的要求，汇总材料、总结归纳、数据分析。
在撰稿的一个月里，依米沉浸其中，这种忙碌反倒让依米有了一种充实感和归属感。每到关键处，依米常感觉血管里的汁液蹿动，急于做出论证、表达。因为撰稿，常常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写材料让脑子在后半夜一直保持兴奋的状态而难以入眠。
在惠县调研的时候，去了当地的永乐化工公司，公司在当地的工业园区，崭新的厂区除了一个门卫，空无一人，萧瑟凋蔽。公司的负责人单永乐说，前两年，正副 支持地方企业发展，我们多方筹资建起了这个小化工厂，现在随着环保治理行动的到来，我们企业按现在政 策要关停。环 保没有回头路，但对企业来说，欠了一屁股债，真的无力承担。
在沂市，富华制药的刘一民董事长说，民英企 业的长远发展，期盼一个长期稳定的政策环境，迫切需要公平的市场平台，期待拥有与国 企同等的资源机会和监管标准。有了良好的营商环境，企业不用扶持，也能实现自我良性发展。
从现状分析、面临问题、发展建议。依米将一路的见闻、思考和听到的呼声一字一字用键盘敲到电脑里。
当终于完成的时候，依米感觉就好像完成了一件满意的作品。这种充实而丰盈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过了。
第二天，依米迫不及待的把报告交给卢处长。
不一会，卢处长来电话叫她过去，直接枪毙了她一个多月的心血。卢处长提出了调研报告有几项修改原则：
首先要讲正值，成绩是主要的，问题是次要的。对当前供及侧改 革和新旧 动 能转化的大好形势，取得的成绩要认识充分，不惜笔墨， 要弘扬主旋律和正 能量。此外，政 策层面的建议不能和国家的大方向相背离，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整体来说，这篇调研报告要重新来。
依米看着手里的调研报告，像被淋了一场倾盆大雨，感到茫然、郁闷和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