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神秘消失并非没有任何迹象。她近似忧郁的情状,她对桑德罗的反复无常,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已经显示她内心存在困惑和矛盾。“让我们分开再久一点,两个月,一年,三年”,安娜失踪前和桑德罗的对话也显示,她已经打算好了怎样去处理她和桑德罗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面对内心的困惑和矛盾。也许她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也许她真的无法面对她和桑德罗之间的感情。
安娜对桑德罗说,曾经她以为没有他会活不下去。然而这种曾经的刻骨铭心的坚固情感,逐渐消磨殆尽。安娜意识到问题,用一辈子的婚姻都无法解决的问题。甚至,这问题会反过来影响婚姻。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问题?——桑德罗显然毫无察觉。
当桑德罗向克劳迪娅表白后,甚至他们在一起时,克劳迪娅显示出安娜的部分症状:反复无常,忐忑不安。克劳迪娅忘不掉,三天前桑德罗和安娜还是一起滚床单的恋人;但她又承认,她和桑德罗一见钟情。克劳迪娅感到迷茫。
桑德罗一直陪伴克劳迪娅,陪伴和沟通似乎让他们渐入爱河,克劳迪娅的忐忑不安和反复无常似乎有所好转。安娜在失踪前曾向桑德罗说过,他们需要好好的沟通,然而,桑德罗完全没有沟通的意愿。如果把之前安娜意识到的她和桑德罗的问题看作是缺乏有效的沟通,那么,在克劳迪娅和桑德罗的感情进展中,似乎能找到桑德罗愿意沟通的动力源泉。
对于桑德罗来说,沟通的动力来源于对女性的欲望——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安娜失踪后,迅速向克劳迪娅展开追求——克劳迪娅现在或者早在他们见面之时,已经是桑德罗的欲望对象。正是欲望催生桑德罗和克劳迪娅沟通的意愿,并因他不能及时得手而欲望膨胀,欲望成了桑德罗和克劳迪娅沟通的动力源泉。他在“一见钟情”的欲望对象面前毫不迟疑,毫无忐忑不安,毫不反复无常。作为桑德罗的“欲望对象”,安娜为什么无法激发桑德罗去和她深入沟通?
影片开头不久安娜带着克劳迪娅去见桑德罗,然后一起出海。安娜进入桑德罗房间时展现的欲望,无论是出于真的饥渴还是想贬低自己的欲望,她作为欲望对象在桑德罗看来,已经是唾手可得,是作为可以得到欲望满足的欲望对象。而克劳迪娅则不是——她的起初拒绝,她的游移不定,她的反复无常——在桑德罗看来,克劳迪娅是要耐心和技巧,真诚和鼓励才能捕获的。克劳迪娅是作为正在被攻坚、不肯满足桑德罗欲望的欲望对象,耐心、技巧、真诚、鼓励于是成了桑德罗在和克劳迪娅沟通中尤其注意的要素——桑德罗曾经面对安娜作为欲望对象而不得时,苦心孤诣修炼得来的沟通要素。
实际上,沟通并不能解决安娜的问题,只会掩盖问题的实质。
无论是对安娜,还是克劳迪娅,桑德罗更多是从欲望角度考虑女性;而爱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的爱在性欲之下,桑德罗把它装饰成光环以掩盖欲望。桑德罗顺从欲望的驱使,让欲望“贬低一切”,在他那里,见不到真实的爱,刻骨铭心的只有欲望。
桑德罗得到克劳迪娅,却在酒酣耳热之际,和舞女鬼混。清晨冰冷的长椅上,被抓个正着的桑德罗涕泪满面。桑德罗的眼泪不仅是内心愧疚的表现,更多的是他感到深深的悲哀:爱被欲望贬低,除了生物本能的欲望,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追求和珍惜的了,再也没有什么能为他的生活注入动力。
欲望的有力明显对比出爱的无力。实际上,影片最后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桑德罗背后的克劳迪娅开始流泪。她的眼泪当然蕴含着甜言蜜语被戳穿后的委屈,但同时,也蕴含着同样的悲哀:在克劳迪娅这里,纵使爱没有被欲望贬低,却也同样显出无力,她在生活中同样难以找到坚定坚持的追求或价值,她一直在迷茫。虽然克劳迪娅在她和桑德罗的情感关系中显示出幸福和痛苦,但还远不足以到深刻,远未达到刻骨铭心。她在欲拒还迎中接受桑德罗,她在桑德罗的热烈情感中仍觉不安,她爱桑德罗爱的毫无力气,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几乎是请求桑德罗说出虚假的“我爱你”,她所有的焦虑来自那句虚假的“我爱你”指向否定的真实关系。
鲨鱼的谎言暗示安娜渴望惊险,因为在惊险中能真实呈现人之间的关系,能检验出爱的脆弱或坚定。无疑,安娜意识到这个世俗的世界已经消解了刻骨铭心的爱,谎言捏造的冒险假象不足以拯救渐显虚假和无力的爱,她需要一次真正的冒险以抵抗这世界不停的消解,一次强而有力的逃离以冲破无边虚无的牢笼。
然而,现代社会,毫无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