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就是罗丹,不仅将一个低头沉思的“思想者”张扬得满世界家喻户晓,从而明明白白地告诉世界操各种语言的人们:思想是人类的权力,思想者是独立于统治者之外的“一个”,社会的进步及一个民族的分量,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思想者及思想者的思想。
有这一尊“思想者”就可以不朽了,可它却为世界留下了一系列的不朽之作。而在这一系列不朽之作里,“加莱义民”有着独特的意义。
我有幸亲眼目睹了他的这一群加莱义民,并与他们并肩而行,体味他们远在十四世纪之前的心情。
那是英法百年战争中的法国加莱城。长期地围困,已使加莱陷入绝境,加莱人不得不议和——实则是献城保命。面对英国国王爱德华三苛刻而又骄傲的议和条件——六位最受尊敬的加莱市民身穿麻衣,颈套绳索,光脚走到英国军营交献该城钥匙并将被处死——加莱挺然而起,走出了六位义民!他们颈套绳索,身穿麻衣,手拿加莱城的钥匙,向着就义之地,艰难而又昂然地走向前去。他们当然不知道中国有个叫孔子的人说过,“见义不为,无勇也”,但是他们做得比孔子要求的还要好,以自己的赴死而救全城的人民。
从此,这个世界上,这个充满着黑暗与悲剧、自私与怯懦的世界上,就从容而无畏地走着六位勇敢的义士。他们走着,江河为他们呜咽。他们走着,高山为他们致敬。他们走着,放射着人性的最为美丽的光芒,让人类永远地铭记下,短暂的生命,能够迸发出何等的力量,平凡的人能够多么伟大与高尚。不用去深奥的经典里寻找真理,也不用向赫然的大人物讨要救世的良方,这六位颈受绳索身披麻衣的加莱人在历史的原野上从容地走着,用自己的脚步写下:真理就在自己的心上,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四百多年过,在人类历史的荒原上行走不息的六位法国加莱义民,终于感动了自己伟大的同胞罗丹。他拥抱他们,用自己的爱,陪他们同行。
因为有了罗丹,我们才可以有幸得以与他们同行。
那个手拿城市钥匙的青年,昂着头,绷着嘴,深陷的眼窝里满是悲愤之情。而离他最近的那个六人中年龄最大的,则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名叫欧斯达治的人。他是加莱城最富有的人也是该城的当政者,有着蓬松的胡须,沉着的眼睛盯着脚下的大地,正迈着沉着的步伐。即使他的沉稳影响着其他人,面对死亡,义士们的内心也是十分复杂的。家人从此永诀,生命从此不再,悲哀与恐惧,甚至还有犹豫,难免会在他们的心头涌上冲下。但是他们,一起,没有停留,向前走着,因为他们全都明白,他们的死可以换回亲人与全城同胞的生。
鲁迅先生曾经因为中国有着“为民请命”的“中国脊梁”,而让人们不去看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正史,而是去看那些被埋没于地下的这些“脊梁”。看来,即使我们出了那样多的汉奸,即使我们有着杀害义士的传统(直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传统还在被“发扬光大”着),即使官员们见利勇为为社会风气的每况愈下带了个坏头——我们仍应让自信艰难地树立起来,因为我们的义士仍然没有绝户。
那么,你呢?
不作不义之事。不见利忘义。不蝇营狗苟。即使不去一味地追求高尚,但却要尽量干净,以热怀待冷世。如克尔凯郭尔所言,“寻找一个对我而言是真理的真理,寻找一个我愿意为它而活、为它而死的理念”,在重大的关节处,想到这六位法国的加莱义民,与他们同行。(李木生)
(注:六位义民到达英国军营之后,英王王后为六位义民所感动,请求英王赦免六人而被爱德华三世准许)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