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隐入尘烟》后,最大的感受就是——太安静了。静得出奇,鸡叫声、驴叫声、燕子啁啾声、驴脖颈上铃铛声,火烧起来的嚯嚯声,踩踏在沙子上的步子声,雨滴的声响,风簌簌吹过的声音,肥料袋塑料布披在身上的窸窣声,汽车驶过的声音,铲子插进泥土的声音,绳索掉在房梁上滑动的声音,推动卷起草席的声响,贵英和老四马有铁的讲话声……从没有一部电影的声音让我清晰地听见。
他们的声音太清晰了,他们的声音又太安静了。无论是每次献血时没有任何抵抗的起身,还是牵着驴车带着贵英去领取用来抵地租钱的玉米粒,还是贵英死后将玉米粒麦子全部买了还要被收粮人大笔一挥除掉水分除掉四块钱零头的那个夜晚,还是一开始就被直接叫去免费做工五更天去拉大侄子结婚用的家具时夜了才到还要被埋怨的那个夜里,还是两个人倚着用麦粒在手背上印出一朵花的那个时刻,还是老四再次搬出旧房子里又走回去拍打着笨拙的双手笨拙的跳跃着呼喊着试图赶走还在窝里的雏燕的那个身影,还是贵英首次和老四待在房子发现自己漏尿试图用东西挡住的那一双无措的手,还是马有铁解开驴脖颈上的缰绳放驴走自己却攀爬着沙丘驴却起身往回走的那个回头……每一个时刻都让人倍感安静而深刻。
他们看着身形高大,但他们看起来又太渺小了。他们在地里劳作的身影总让我感受到人类在征服自然的伟大,他们犁地、他们翻土,他们在旧房子推倒后又重新寻了一块地,从一块块土砖开始做起到重新修筑起有院子、可以给驴、猪、鸡、燕子还有彼此温暖的家的新房,他们似乎没有得到任何一个人的尊重,但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用双手筑建自己的家,用孱弱瘦削的身躯给彼此一点温暖。贵英拿着电筒怀里揣着水瓶顶着严寒在黢黑黑的天寻那个五更天就出门的老四,老四拿着铲子在只有昏黄的泥土和荒草的地里晒着一块块土胚,两个人在雨天里慌乱地无措地用肥料袋盖着还没晒干已经被雨浇湿的土胚。电影里的每一处画面都让我看到了最根植于土地、用勤劳不服输浇筑而成的农民,他们的身形是高大的,但老四和贵英迈着忸怩不安的步伐走进城镇里房子拘谨地接受这记者们的采访时,才赫然发现他俩太矮小太矮小了。
电影看完了,我会记得。记得那窝燕子的啁啾,那头驴的那次回头,那张用结婚照抠出来的遗照,那束用孵蛋盒子创造出来的光亮,那瓶顶着严寒出发的开水,那株拿在手里的麦穗,那几颗春天里借走的鸡蛋,那贴在墙上又取下又贴上的大红喜字,还有那朵老四用六粒麦子印在贵英手中的花。